电视剧《武媚娘传奇》“剪胸”复播后，有网友戏谑地问：“奶奶去哪里了？”世事往往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网络上，一场普及“大唐事业线”历史知识的脑补运动蓬勃展开，网友们如饥似渴地搜集、贴出唐代美术作品中的低胸装图片、唐诗中的香艳句子，想象出胸怀开放的大唐气象，连一些平日不怎么关心历史的大V也高谈起大唐的胸与胸襟来。

许多人的历史想象，不过是反向的现实镜像而已。他们爱引用鲁迅的名句讥讽今天的“道学家”：“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但实际上，他们与他们批判的对象思维相同，只是方向相反：“一提唐朝服饰，立刻想到露乳沟，立刻想到自由开放。”

真实历史中的唐人服饰究竟如何？唐朝的女性都是“低胸控”吗？从唐诗的描述来看，唐朝的贵族女性、歌伎确实流行低胸装束。中晚唐诗人方干写过四首《赠美人》诗，其中一首说：“舞袖低徊真蛱蝶，朱唇深浅假樱桃。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这里的美人即是歌伎，穿“粉胸半掩”的低胸装，应该很性感。

另一位中晚唐诗人李群玉也有一首小诗《同郑相并歌姬小饮戏赠》：“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风格只应天上有，歌声岂合世间闻。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不是相如怜赋客，争教容易见文君。”“胸前瑞雪”是说歌伎半个雪白的胸脯都露了出来，在若明若暗的灯光下，十分诱人，让诗人流了鼻血。

还有一位叫周濆的晚唐诗人，写过一首《逢邻女》：“日高邻女笑相逢，慢束罗裙半露胸。莫向秋池照绿水，参差羞杀白芙蓉。”看来周濆的邻家女孩，也喜欢低胸装打扮。大概在中晚唐后，原来流行于上层社会的低胸时尚，被平民阶层效仿。

如果以为“袒胸露臂”“波涛汹涌”是席卷整个唐代社会的时装潮流，则可能是今人别有情怀的历史想象——比如预设了“袒胸露臂”等于“自由开放”的立场。我们从出土的唐代壁画、传世的唐人图卷中，固然可以找出许多身着低胸服饰的仕女形象，但同时还有很多领口很高的装扮。不要以为唐朝女性都是“低胸控”。实际上，即便酥胸半露，唐人也是有分寸的，只是“事业线”微现，甚至完全不露“事业线”。

《武媚娘传奇》中那种身段苗条却拼命挤出“波涛汹涌”的装扮，其实并不是唐人的风格。唐人崇尚丰腴，以肥为美，但你观察唐画的时候，想必有一种感觉：唐朝的女子似乎并不追求凹凸分明的身体曲线，只要胖就行了，即使有水桶腰也没关系，至于胸前是否有山峰与深沟，全凭天然，她们并不刻意去塑造。最常见的唐朝女性服饰，是《虢国夫人游春图》《捣练图》中展现的打扮。

这两幅作品中的女性装扮，体现了典型的唐人风格：短襦+长裙，再加一件披帛。“虢国夫人”是唐朝的贵族女性，“捣练”的女子则是平民，但她们的身材与服饰风格大同小异。显然，襦裙是唐朝社会不分阶层的流行服饰。

唐人的襦裙，按领子的样式，可分为大襟交领襦裙、对襟直领襦裙、袒领襦裙；按裙腰的高低，则可分为齐腰襦裙、高腰襦裙与齐胸襦裙。我们现在从《虢国夫人游春图》与《捣练图》中看到的，是对襟齐胸襦裙。

唐朝女性的对襟齐胸襦裙常常给我们留下性感、香艳的印象，那是因为这种风格的装扮，衣襟敞开，罗裙只系到胸部，颈部下面的小半个胸脯都露了出来。唐诗所说的“慢束罗裙半露胸”“粉胸半掩疑晴雪”，应该就是指这种服饰。

但最性感的唐朝襦裙，并不是对襟齐胸襦裙，而是一种深U型袒领的高腰襦裙。山西万荣县出土的唐睿宗女婿薛儆墓石刻画仕女，穿的就是这种袒领高腰襦裙，领口开至胸部，裙带束于乳下，乳房露出四分之一，看起来有点儿接近今天许多女性秀身材的深V性感装。这应该是唐代宫廷女性的装扮。

唐代还有一种非常性感的装扮，那就是唐诗“绮罗纤缕见肌肤”所形容的“透视装”。这种使玉体若隐若现的服饰，我们可以通过《簪花仕女图》见识一番。

（摘自《生活在宋朝》 吴钩 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