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且听我一言。”杨妃紧紧握住媚娘的手,“古人曰‘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在洛阳咱是陪驾出游的,为的是哄万岁高兴,即便过分一些也不在话下。可此处乃帝王家城,宫人众多,礼法森严,你先前的种种放浪之举可要收敛了。”
媚娘心头一紧——难道洛阳的那种快活日子全是例外?
杨妃瞧出她的担忧,又道:“不必担心,本宫已知会尚宫局,从明早起,你便去那里学习宫中礼法,还有各种规矩。当才人可不能整日游手好闲,还要分司宫中许多事务,这些你也得学。渐渐习惯就好了。”
媚娘的心越来越沉。
“对啦!我还给你带来一样东西。”杨妃说着,招呼随行宫女过来,那宫女抱着厚厚一摞书,她随手拿起一卷道,“这是文德皇后所著的《女则》,宫中女子都要诵读。”
媚娘双手接过,正欲道谢,却见那宫女把怀里那一摞书全摆在案头——原来这书共有十卷!
“妹妹你读书识字不少,应该不至于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吧?要不要请人为你讲解一遍?”
“不必了,我看得懂。”媚娘赶紧阻拦。
“那就好。你把这书从头到尾抄十遍,尽快交给我。”
“啊?!”
杨妃的口气依旧那么温婉,表情依旧那么和蔼,却隐隐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慑力:“叫你抄书也是为你着想,好让你尽快适应这宫廷生活。你年纪还小,许多事还不清楚,学通《女则》才会明白如何与众嫔妃和睦相处。圣德皇后生前不但被圣上称道,也为满朝官员敬重,圣上称她的书足以垂范后世,你可要用心学啊!”
“多谢……多谢……淑妃娘娘。”不知为何,媚娘想像先前那样亲切地唤她为姐姐,却怎么也叫不出口了。
杨妃不厌其烦地讲了一堆大道理才离开,媚娘恭恭敬敬地送到大门口,不禁倚门叹息。朱儿伏到她耳边嘀咕道:“才人还不知吧?听说昨日皇上特意表彰了淑妃,说她对新入宫的才人关怀有加,先前她儿子吴王毁坏民田罢去安州都督的官,趁这次机会圣上又将其官复原职了。”
媚娘没心思听这些闲话,更不明白这些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喃喃道:“不知万岁今晚会不会来,你去把卧榻收拾收拾。”
朱儿笑了:“不会的。这里不是蓬莱宫,皇上绝不会到这儿来。”
“为什么?”媚娘不解。
“掖庭乃宫女所居之地,皇上贵足不会踏此贱地。若是万岁有意让某位嫔妃侍寝,会专门派宦官来召幸的。”
“你说万岁今晚会召我吗?”经过这一天的见闻,媚娘已不那么自信了。
“不会的。”朱儿毕竟久在宫中,了解得多,“万岁刚回来,有许多大事要处理,恐怕没心思召幸谁侍寝。即便有意,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宫中那么多没去洛阳的嫔妃,轮不到……”她话才说了一半,已发觉主子的脸色不好,赶紧改口,“不召您也好啊。这几日连着赶路,今天又忙忙碌碌,趁着清静,您刚好睡个好觉。”
媚娘愁眉不展,天色已经渐渐转黑,嫔妃、宫女都回归各自的住处,偌大的掖庭里只有几盏灯亮着。她忍不住抬头向东望去,依旧只能看见一座座宫殿的顶,趴在屋檐上的鸱(chī)吻正朝她龇牙咧嘴,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她不太喜欢这个新家……或许应该说,一点儿也不喜欢。
贞观十二年的大唐帝国是在繁忙中开始的,先是百济国王遣太子扶余隆来长安朝觐——辽东海疆之地有高丽、百济、新罗三国并立。李世民鉴于前朝之失,早有拓定东北根除隐患之意,故而对扶余隆来朝十分重视。而在掖庭中的媚娘也很忙碌,不过她不喜欢这种繁忙且枯燥的生活。她遵从杨妃的安排,每日清晨,都要到尚宫局应卯,坐在一群普通宫女中间学习礼仪。正五品才人在后宫中的地位也不算低了,但她毕竟只有15岁,又自洛阳入宫,不知礼仪,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教诲宫人的是一位典言女官,她本来负责后宫传奏之事,规范宫女礼仪乃奉上所差。这位老姐姐在太上皇当政时便在宫中任女史,如今年过四旬,两鬓斑白,神态严肃,加上绿袍乌纱,讲话声音又低沉,像个男人:“民有妻,帝有后,和合齐家,外治天下……”
媚娘枯坐在那里,心思早不知飞到何方,在她看来,这种陈词滥调的说教毫无意思。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