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典言官冷汗直冒——尊者施礼,卑者即便未能及时下跪,也要马上还礼,这也是宫中规矩。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有没有失礼?”媚娘陡然严厉起来,声音响彻大堂,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卑职失礼了……”典言官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还敢妄论我的家世?”武家出身商贾,因攀附李渊而骤贵,媚娘母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取笑她家门第。
“卑职错了。”
“你承认便好。”媚娘得意地笑着,“我也不怪罪你,只要你把刚才我向你行的两个礼补回来便可。”这不单是报复,还是羞辱。
典言官四十余岁,教诲宫女十余年,并无纤毫之失,今日不但要认错,还必须当着众宫女的面向这个小姑娘施礼赔罪,一世的名声都毁了。这武媚娘分明是个粉面罗刹!可不赔礼是万万不行的。典言官只能强忍羞辱,在众人的注视下向她躬身施礼。
媚娘还不罢休:“听说典言官先朝时就在宫中,怎这般没规矩?你就不能笑一笑吗?”
典言官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哪里笑得出来?
“笑!我叫你笑!”媚娘扳住典言官的下巴,用力掐她的脸——此时此刻,她眼中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典言官,而是善氏大嫂,是嘲笑她的宫妃,是曾对她冷言作践的人!
众宫女对她的睚眦必报感到震惊。
“求求您放手。”典言官疼得直叫。
“笑……你给我笑啊……”媚娘死死掐住她的喉咙。
伴着泪水,典言官艰难地笑了。媚娘这才罢手,恨恨地说:“你若敢再讥讽我父母,便是这等下场!”说罢,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摇大摆而去。
离开尚宫局,媚娘并没感到舒心,这场发泄反而使她更加茫然。她这场无名火并不仅针对典言官,她讨厌在长安的沉闷日子,她仿佛行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看不到希望。
她在掖庭中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试着窥望其他宫人的生活——似乎每个人都很闲,除了做些女红便无所事事,大家都在等待,等待日暮,等待明天,等待皇帝的召唤,甚至等待苍老乃至死去,这就是她们注定的命运吗?那她自己的命运呢?
媚娘思考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才回到自己的住所,眼前的情景却大出她的意料:朱儿、碧儿直挺挺地跪在院中,正被王公公及几个宦官劈头盖脸地训斥;范云仙趴在地上,臀部的衣物早被鲜血染得殷红,不知被打了多少板子。
“怎么回事?你们为何在我这里撒野?”媚娘厉声质问。
王公公转过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对着她说:“没人敢在您面前撒野,我等乃奉淑妃娘娘之命,处罚这三个奴才。”
“他们犯了何罪?”
“才人明知故问吗?羞辱尚宫局女官的事儿,您这么快就忘了?”典言官岂能白受这场作践?媚娘走后,她立刻向姜尚宫哭诉,姜尚宫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掌管后宫的淑妃——位高一级压死人。媚娘既能压人家,就勿怪人家隔山拜佛,搬来品位更高的人来压她!
“我教训一个对我无礼的奴才,有何不对?”
“即便典言官有错,才人又岂能当众羞辱她?何况她只是请您示范礼法,无心作恶,才人行事未免过头了。”
媚娘自知理亏,转而道:“我惹的祸我自承当,为何处罚他们?”她不由分说推开众人,扶起朱儿、碧儿,又去看范云仙的伤势。
王公公被她推了个趔趄,叹了口气道:“武才人,您年纪还小,尚在学礼之时,这三个奴才理应循循善诱,今日您做出荒唐之事,也因他们辅导不力,故而扣二婢半年俸钱,责太监五十板子。娘娘如此处置也是出于一番好心,为的是保全您的颜面。”
“打了我的人,却还道保全我的颜面,天下岂有这等道理?”
王公公不愿与她发生口角,推诿道:“奴才不过是奉命行事,才人若不服,自可寻淑妃娘娘和姜尚宫……另外,娘娘还命您将《女则》加抄十遍,以示惩戒。”
媚娘越发火大:“什么破书?竟要抄二十遍?”
王公公大惊失色:“才人不可乱言,《女则》乃文德皇后所著,随便辱骂,宫正司是要过问的!”宫正司听命于皇帝和皇后,专门负责处罚嫔妃、宫女,倘若他们接手,可就不是打打奴才这么简单了。
(摘自《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 王晓磊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