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副省长，李德林有一段时间很不适应。突然之间，他就成了一个“陀螺”，旋转在一个一个会议之间的“陀螺”。

一个主管农业的副省长，要开的会太多了，每个会议都要他去讲话，有时候，一天要奔赴两三个会场，一不小心，就把会议的讲稿拿错了。讲稿虽是秘书提前准备（也有各厅局提供）的，可他最初还是出了些洋相。一次，他出席一个全省的林业会议，从包里拿出来的却是全省生猪屠宰会议的讲稿。等他开始讲话时，朗声念道：“同志们！生猪、们……”接下去，他沉默了很久，说：“错了。对不起，同志们……错了。”下边哄堂大笑。还有一次，在一个规格很高的座谈会上，他居然念错了一个同级领导的名字。会后，那位领导很不高兴地说：“老李呀，共事这么久，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吗？”他只好坦白说：“对不起，我走神了。”

李德林最不适应的是听汇报。各个地市的人都来汇报工作，其目的大多是要钱的。他们一汇报起来就长篇大论，一讲就是一两个小时，让他连个撒尿的机会都没有。有很多事情他并不了解，所以常常走神儿，听着听着，他就想到别处去了。一次，在听汇报时，他打了个盹儿，恍惚间突然想起，小麦该扬花了。（小麦花是世界上寿命最短，也是花型最小的花朵。小小花蕊是雌雄同体的，它没有第二者，也永远不会有第三者。它的爱情故事是在风中用最短的时间完成的，也就是一吻）于是，他脱口说：“这一吻，神鬼皆惊！”

接着是满座皆惊！等他回过神时，见众人都怔怔地望着他，他赶忙说：“没事，你讲。很好，很好。”

很快，在省内流传着关于他的一句“歇后语”：“李副省长听汇报——很好。”

不过，他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博士，不就是讲话嘛，在会议室里浸泡久了，他很快就适应了。渐渐地，在他不熟悉情况的地方，他也慢慢学会了使用“宏观语言”，按照大政方针总结出“一、二、三、四”来。

在省直机关干部中，李德林的口碑一直很好。一是他没有架子、为人平和；二是他虽是留过洋的博士，却说一口家乡话，让人觉得亲切；再加上他是全国有名的小麦专家，他的亲和力也是一般官员没法比的。每每下基层查看庄稼，他戴一顶草帽，说蹲下就蹲下了，一亩地有多少棵麦子、一个麦穗结多少籽，他门儿清，因此被媒体称为“平民省长”。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李德林是天黑才到家的。

这一次，李德林没有让司机送他回乡，而是悄悄地给刘金鼎打了一个电话，让刘金鼎开车在黄淮高速路口等着，接他回村。他还特意交代，不准告诉任何人。

于是，刘金鼎按他的吩咐，一个人驾车，在黄淮高速路口候着，接上他，直接去了梅陵。

一路上，刘金鼎什么也没说，只告诉他：“老师，过节了，我什么也没给你拿，就拿了两盒月饼。”

回老家探亲，李德林是带了月饼的。他觉得两盒月饼不算犯忌，就噢了一声，说：“以后不要这样。”

刘金鼎问：“到了县城，停不停？”

李德林说：“不停。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样，你把我送到离村一里地的地方，就回去吧。明天上午，在老地方接我。”

车下了公路，拐过一块玉米地，天已经黑下来了。李德林下了车。此时暮野四合，风萧瑟，前边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问：“这路，不错吧？”

刘金鼎说：“不错。现在的路，变来变去的……”

李德林说：“行了，就到这儿吧。”

刘金鼎从车后备厢里把月饼拿出来（一共四盒，有李德林从省城带回的两盒），提在手里，说：“老师，这儿的路我熟。我把车停这儿，送你到村口吧。”

李德林说：“也好，黑灯瞎火的，我还真有点儿迷。”

两个人走了大约半里多的样子，到了村口，刘金鼎说：“老师，到了。”

李德林看见村头那棵老柿子树，心一下子定了。他回头看着刘金鼎，不由心里一热，接过刘金鼎手里提的四盒月饼，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你也快回去跟家人团聚吧。”

刘金鼎说：“老师，说这话就见外了。你回吧，老爷子还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