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长安街。十一点。(钟在什么地方敲。)月和雾,路灯。火车喷着气,汽笛在天边拉响,在城市之外,又悠又远又安详。汽车缎子似的一曳,一个彩色的半弧,低低地贴着地面,再见,消失了。三座门一层沉沉的影子,赶不开可是压不住,一片树叶正在过桥哩。各种声音,柔美,温和,纯熟,依依地显出一片意义。我好像是一个绝域归来的倦客,吃过了又睡过了,第一次观察这个世界,充满清兴的时间,至情的夜。
(日子真不大好过啊,可是灾难这一会儿似乎放开我们了……)
一棵树:满含月光的轻雾里,路灯投下一圈一圈的圆光,一个一个spot(斑点),一棵矮树一半溶在光里了。一片一片浅黄的叶子,纤秀、苗条,(槐树么?)疏疏落落,微微飘动,(冬天,可是风多轻柔,)一片一片叶子如蕤水,鲜明极了,空中之色,凭虚而在,卓然的分别于其属冠,而指出枝干的姿势。无比生动:真实与虚幻相合,真实即虚幻,空气极其清冽,如在湖上,平坦的、远阔的夜啊。晚归的三五成阵的行人都有极好的表情。
我热爱舞台生活!(什么东西叫我激动起来了。)我将永远无法让你明白那种生活的魅力啊。那是水里的月,而我毫不犹豫用这两个字说明我的感情:醉心。你去试试看,你只要在里头泡过一阵,你就说不出来有一种瘾。这些你是都可以想象得到的:节奏的感觉,形式的完美的感觉,你亲身担当一个匀称和谐的杰作的一笔,你去证明一种东西。艰难地克服和艰难本身加于你的快感;紧张得要命,跟紧张做伴的镇定,甜美的,真是甜美的啊,那种松弛。创造和被创造,什么是真值得快乐的?胜利,你体验“形成”,形成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你不能怀疑,虚空的虚空么,好,“咱们台上见!”你说我说的是戏剧本身,赞美的是演出么?是的,那是该赞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