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出门，去的离家最远、最大的城市就是洛阳。

在地域上我根本感觉不到洛阳的大。我在洛阳打工，干活儿是流动性的，几乎跑遍整个洛阳城。20多年前，洛阳城的中心区域并不大，即使现在的洛阳城比那时大了很多，我仍然没有感觉到它的大，可能是我对它太熟悉了，就像熟悉自己的村庄。

我终究还是感受到了洛阳城的大，这种感觉来自法国梧桐。

我一向认为只有大城市才有资格种法国梧桐，否则将是多么不协调。法国梧桐似乎是一个城市身份的象征、地位的彰显，就像古时房子的规格，没有达到那个级别就不能盖那个级别的房子。法国梧桐几乎主宰了洛阳城全部的主街道，我人生第一次看到法国梧桐，便是在洛阳。

当我看到法国梧桐，我才真正理解了挺拔、伟岸的含义，真正读懂了什么叫遮天蔽日，气宇轩昂又是怎样一种景象。

后来我又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法国梧桐，但它们的气势真的都比不过洛阳；古都的悠久、沧桑、厚重，通过法国梧桐的生命形式鲜活地表达了出来。

最美不过四月天，四月的洛阳不仅盛开在牡丹丛中，也盛开在法国梧桐的飞絮里。四月的法国梧桐絮洋洋洒洒，未必有雪白，却比雪更轻柔，更诗情画意。“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诗成就了谢道韫的千古才情，使她得了个“中国咏絮第一人”的美名，可惜的是，才女没有见过法国梧桐，要是见过的话，一定能再次催化她斐然的才情，弥补“有诗无篇”的遗憾。

三伏天的阳光暴戾、威猛，锋芒所向披靡，就连冷漠的石头都被征服，不由得滚烫、疯狂，而对于法国梧桐，它只有失败和气馁，法国梧桐似乎拥有黄老邪凝聚一生的才智和心血才独创出的神奇护身武器软猬甲，无论阳光多么锋利、肆虐，都被软猬甲消耗殆尽，那勉强挤进来的，也被摔成一地的零零碎碎，黯然无声。

法国梧桐呢，它们一点儿也没有那种紧张的架势，依然自信地微笑着，衣袂飘飘。人们则无比欢喜，在夏日里有什么比清凉更让人幸福的呢？这种清凉是自然的、舒适的，毛孔通畅，表里如一；不像在空调下，人身处两极，皮肤冰凉，五脏六腑还在燃烧。盛夏，在法国梧桐下行走或乘凉，都是一种惬意。

城市里的植物多是常青的，常青就是一成不变，反而让人熟视无睹，乏味、倦怠。法国梧桐似乎心领神会，它们深深懂得人们的胃口，人们在秋天需要什么，秋天的细节、绚烂和凋零、秋风扫落叶等，都被它们演绎得出神入化。

冬来，裸妆的法国梧桐干练、遒劲，线条又不失柔和，是镶嵌在空间里的立体画，它们的美符合现在人们的审美标准——骨感。

洛阳城里，法国梧桐无意间成了四季的使者，让久居城市的人们不出城就真切地感受到季节变化的韵味儿。

没有想到的是，当我来到西苑路，洛阳城里所有路上的风景在一瞬间都暗淡了。只一眼看过去我就认定，西苑路是洛阳最美的。

同是法国梧桐，在这里却有着迥然不同的魅力和气质，西苑路上的法国梧桐更高更挺拔，天空俨然是被它们支撑起来的。

在这里，密不透风绝对不是一种夸张，而是实实在在的，丰茂的梧桐树叶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树荫如草地一样厚实、松软。

空间在这里神奇得不可捉摸，有限而又无限，有形而又无形，真实而又虚幻，逼仄而又深邃。光线扑朔迷离，幽暗的也是明亮的，冥冥的也是清晰的；无比柔和，这种柔和能和呼吸、心跳协同；十分美妙，这种美妙能与第六感觉对接。

夜晚，万家灯火无次序地醒着或睡着，路灯摇摇晃晃，斑驳、琐碎的影子忽明忽暗，色彩愈加变幻莫测。阳光风雨来到这里，诗情画意被发酵得尤为浓郁；四季登上了这样一个平台便再也没有遗憾，它的大手笔发挥得淋漓尽致。恍惚这里就是另一个世界——童话一样纯粹的世界，世外桃源一样美好的世界。

它的美感不仅仅是视觉上和感官上的，它制造出了一种氛围和气场，这种氛围和气场你无法拒绝，是一种潜移默化，如春天的温度，万事万物都能感觉得到，没有丝毫勉强；也如某种音律，不说一句话，它就完完全全懂了你想表达却表达不出的心情。

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是一场身心的沐浴，浮躁在不知不觉间淡了，郁闷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一个正在生气的人一旦来到这里，很可能就会风轻云淡；一个粗鲁暴躁的人如果经常在这里散步，性情也不由得或多或少地改变，变得淡定从容，宽容温和。

我第一次来西苑路是在1999年秋末冬初…… （未完，请看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