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轻的例子，不得不提的，还有一个是汪曾祺笑眯眯贬低李凖写字的事。这已经是一个公案了，可因为目前拥汪的势力太大太强，而其中有的人例如苏北与李建新等立于潮头者，他们还是我的新老朋友，故而，我不敢大张旗鼓地议论这件事。

今秋吧，先后有朋友游江南，是奔着杭州和绍兴去的。文人无论男女，痴迷周氏兄弟文字和故事的都不少，或者，口头上不言周作人而说徐文长与陆游，总归是要去绍兴的。朋友问我那里有什么好吃的？我说什么，我说水乡的早上，马路桥头边，两口子合伙卖粢（zī）饭的，中国式饭团——糯米饭包油条咸菜丝；或者，就着价钱便宜些的老式花雕，浅酌一口，撕吃一只醉蟹的红脚爪，末了喝一碗雪菜笋丝汤……这些怕你都不喜欢。所以世故些论雅俗共赏，也图省事，我就说你找那咸亨酒店吧。茴香豆，孔乙己，然后再来点儿鱼虾菜肴，包你满意不后悔。这是对朋友，对别人，要是我自己再游绍兴，非要来点儿带臭味、发酵发霉的特色小吃。

这就和我们外埠人到了洛阳一样，洛阳的小吃与名吃，是真不同的水席和街头的几种汤，如羊肉汤、牛肉汤、丸子汤、豆腐汤，等等，还有本地人不说羊杂碎而特别冠名说起的臭杂肝汤。当地人为自己的羊杂碎打广告是这么说的，说不时有台湾同胞回来探亲，回去的时候，专门带着保温桶到老街里舀了一大份臭杂肝汤，回到台北让家人和乡党共食时还是热的，贪的就是那浓香里的一点儿似有似无的臭味道，这才是河洛老家的原汁原味！据说，羊杂汤在河洛地区的本名叫杂羹。制作杂羹，汤用羊骨头大小件慢慢熬成，精心撇去浮油和油沫，兑入羊杂即羊下水、头肉、心肝、肚肺与羊血，等等，这是农村在十冬腊月赶会的传统小吃。有道是——

在经济不发达的时候，大村街镇啥没有，不能没有杂羹。或村头，或镇中有一门面儿，挂一颗羊头、一块羊肋骨，便是杂羹的标志，一口将军帽锅，冒尖的羊骨，翻着花儿的白花花的羊汤，操勺者，不停地用勺儿盛汤往羊骨上淋，口里念念有词：“杂羹，杂羹，添汤不要钱。”来食者或一桶，或一锅，或一坛地守候，交上钱去，只见操勺者将切好的羊杂往碗里一抓，放入葱丝香菜，然后倾入来人的食器内，后沏入锅内的汤，往往是分两次操作，汤倒进去，再滗出，为求个热，再沏入满满的汤，喜食辣者告之，放入红艳艳的油泼辣椒，来者便喜气洋洋地或掂或端着而去。此大多是孝敬行动不方便的老人的。因此，人称为老父母掂杂羹的人为“孝子”，也有拿着饼或馍头泡入碗中立等就地而食的，边吃边添汤，用后大汗淋漓，心满意足。

以上这段活色生香充满了河洛土味的话，我抄自一个名叫陈淑真的女子的文章，她曾供职于偃师交通局，好写作好文章，著有《吃趣》一书，分类说本土的名吃与小吃。我在偃师访古的时候，他们专门送我的，我一看便爱不释手。说起来，东汉与西晋，皇家的太学遗址就在偃师境内，洛阳老街的风味汤羹，例如臭杂肝汤，恐怕承传偃师民间的杂羹风味不少。

冬天喝一碗羊杂碎汤，配个热烧饼或饼丝，美极！同样的羊杂碎汤，各地叫法不同，我的老家属古河内，紧挨着洛阳，但怀庆府人直呼羊杂碎汤，或者说吃碗羊杂碎吧。还有别的，例如鲁山有名的羊杂汤，开封的羊双肠汤，等等，但无法回避的是，真正的行家与吃家，现在曰“吃货”吧，都是“重口味”，他和她，图的就是这汤的莫名其妙、似有似无的那点儿臭味。这独特的臭味才是真味和原味，不可思议的正宗味道。还有开封有名的羊双肠汤、羊霜肠。而且，还必须是类似于洛阳、开封与绍兴，这样历史悠久的地方、名人辈出的地方，才有这独特的臭味道。有人好吃，却见不得洛阳的臭杂肝汤和绍兴的霉苋菜梗、霉豆腐和臭豆腐，这就是叶公好龙有新传了。

当我们“拼死吃河豚”，用过了洛阳老街的臭杂肝汤，吃饱喝足了，擦擦嘴走出老街不远，迎面便是真不同饭店，水席来也！怨不得我要说李凖，这老字号的“真不同”，招牌上三个斗大的八分隶字，虎虎生气还真打人。你听我的话，去绍兴若去过了咸亨酒店，那副门联也是名联了：“小店名气大，老酒醉人多。” 李凖一出手，字写得非隶非楷，魏碑的风骨与风韵俱在，你能说他腕底有鬼而无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