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夏，在河南电视台国际频道看到了纪录片《解密康百万庄园》，中间提到了著名的“留余匾”，看后感到康家这祖训，深得中庸之道，富有生存智慧，不由得对康家曾经的富甲天下多了一分理解。

忽然想起了祖母生前的一句口头禅：“精三分，憨三分，留下三分给儿孙。”意思是做事为人要留下余地，不可太过太尽。与此相关的口谚还有，“吃亏人常在”“憨人有憨福”“木（模）糊木糊，天爷照顾”，等等。受此影响，我们幼时在玩有输赢的游戏时，遇到破坏规则者，也会喊：“精，精，不得赢，屁股眼夹个毛毛虫。”

写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过，对老街的口语俗谚，竟有了别样的感觉。先说“留余匾”。“盖造物忌盈，事太尽，未有不贻后悔者。高景逸所云：‘临事让人一步，自有余地；临财放宽一分，自有余味。’推之，凡事皆然。”这是“留余匾”上的说明文字。文中提到的高景逸，是明代的一个文学家。他讲的是为人处世，也包括处理钱财。有句话叫“善财难舍”，说的正是人在钱财上的尴尬。而敢留余、能留余，却是相反的意思。也就是说当断则断，该舍须舍。巩义康家，能够兴盛十几代，与善于留余的品德有着莫大的关系。我们来看：“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贻子孙。”

巩义的康百万在清代曾被人供奉为三大“活财神”之一（另两个是沈万山和阮子兰），康家的生意大到何种程度，“留余匾”两边的对联是这么写的：“船行六河须防不世风浪，耜（sì）耕三省当思创业维艰。”三省，指的是河南、陕西和山东，六河，说的就是洛河、黄河、渭河、泾河、沂河与京杭大运河。据说康家的船只传到康应魁手中，曾达到三千多艘，运输的棉花、粮食、煤炭，数不胜数。

说留余，也许有人会以为必须有财富基础，其实，留余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做事要留有余地，中和为上。

回过头来说祖母。祖母尽管不识字，但她心胸大，为人处世讲礼数、留余地，街坊邻居，多有夸奖。说一件旧事。我家的临街屋，在日寇飞机轰炸洛阳时被炸，当时家里祖父中风，手脚不利索，家中生计无着，没奈何，只好把炸塌的房梁、砖瓦卖了，得了几百现洋（银圆）。祖母考虑日后生活，就把这几百现洋交给某姓的一个街坊。这个街坊会“跑生意”，能赚钱。本想着，钱能生利，有些进项好贴补家用。然而谁也没料到，这街坊带着钱去西安，没过两天就折回来了，回来对祖母说：“走到张茅（地名），钱叫刀客劫了。不光你家的，还有我的和其他人的，全劫了。”究竟是真被劫了，还是另有隐情，谁也说不清楚。祖母哭天无泪，亲戚朋友中出主意的不少。有人说，去告官；有人说，叫他赔。祖母咬咬牙，没多说什么。过了一段时间，那街坊自己也觉得有愧，对祖母说他家有个锅盔店：“你们娘儿们可以常到店里拿锅盔吃。”祖母没有搭理他，但也从没有到他的店里拿过一个锅盔，包括我年幼的父亲和姑姑们。祖母知道，几百块现大洋，要拿多少锅盔？又过了多少年，待我懂事后，祖母说过：“那钱是让姓某的给坑了，他在街上，没几个人说他好。那时家里实在是难，钱被坑了，难上加难，可我没逼他……他把事做绝了，咱不能。”祖母说得很平淡。

老街上有很多逝去的故事，其中蕴含的人生哲理是耐人寻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