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来西苑路是在1999年秋末冬初。

法国梧桐一树金黄，落叶纷纷扬扬。它们追逐着车子，裹携着行人，临摹着高高低低、鳞次栉比的楼群。

地上的落叶，就像原始森林里的那种，脚踩上去鞋就陷了进去。场面宏大、壮观，宣布着一个季节的离去，另一个季节的到来。只是苦了清洁工，劳动量比平时增加很多。

在中央隔离带里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下，站着一对青年恋人，他们紧紧拥抱、凝视、接吻。大街上车子川流不息，行人来来往往。如果在公交车上、生活区里、小城镇上或村庄里，这样的场景绝对是尴尬的，不知要遭受多少非议和鄙夷：伤风败俗，没素质，啥世道……人们嘴上不说，心里嚼舌头；若在都市里，在这样一棵法国梧桐树下，这又是多么自然而然，多么美好、浪漫！

我清楚地记得，那男孩穿的是白色风衣，几乎拖地。穿风衣是我的梦想，我从没有穿过，然而真的要我穿，我还是很害怕的。女孩穿着红色的毛呢半大褂，像火焰一样燃烧，她比男孩低一头，仰着脸。男孩十指相扣搂着她的腰，女孩则伸出双臂将他的脖颈缠绕。他们若入无人之境，人们也对他们熟视无睹。他们就在梧桐叶雨中长久相拥，时间似乎也忘记了流逝。我们去时他们在，走时他们还在，落叶偎依在他们脚下，一片一片地堆积起来。看不出他们在说话，语言是多余的，他们的交流靠的是彼此的眼神、体温，彼此的呼吸、心跳，彼此情感的融化。

当我看到这样的情景，我确信，洛阳真的是一个都市。在我的人生际遇里，这样的情景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

我一边干活儿，一边不忘看他们一眼，虽然手里的活儿很紧张，老板不时地催促，要抓紧时间。

也不能说是看，我是偷偷瞥的，怕工友嘲笑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努力地控制自己，尽量不让自己扭头，但总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在我内心深处撩拨，撩拨得我有点儿不能自持。

我莫名其妙地兴奋，似乎自己也处在热恋当中。我很满足，一种见过大世面的满足，回去之后我就可以在村里人面前炫耀了。

这个情景过去整整十六年了，但在我脑海里一直很清晰很鲜活，宛若昨日。我多么遗憾多么痛恨自己不是一个丹青手，多希望自己可以很用心地把西苑路上这一幕创作成一幅画，一生哪怕就创作这一幅，不一定美，但一定要感动自己。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条路就是西苑路。

第一次踏上西苑路没有任何预知，再次踏上西苑路也毫无征兆，没想到两次间隔了十多年，但印象竟然是一模一样的，一点儿也没变：一眼望过去一模一样的感觉，一模一样的惊喜，一模一样的氛围和气场，一模一样地让人确信，这是一处最美丽的地方。

刹那间，曾经的一幕全被打开，确切的地点未必正确，但和记忆完全重合。西苑路就像一位故人，它早就知道我在寻找它，一直等待着我的到来，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约定；它没有离开，没有老去，让我一眼就认出了它。

这一次，我才知道它叫西苑路。

（未完，请看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