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子疯了一样找医院。
更好的医院都在北上广,广州排号要两个月,北京排号要三个月,排得上也等不及,等得及排得上,也没钱!
他们最大的野心不过是安安分分地以最普通的方式度过一生——甘心清贫与世无争吃得了苦受得了穷。
这要求很过分吗?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给条活路,越是穷越要被拽进无底的命运深坑?
蠢子疯了一样地满世界打听生机活路时,小蓝开始变得平静,止水一潭。
止水里亦有青荇,她开始在网上找婚纱,挑来挑去,选中的那条200多元,接着选西装,从没看过蠢子穿西装的样子,真想看一次……
已经放弃了,不想治了,时间不多了,快到点了。
那就趁着还能走能动,穿上婚纱,去一趟影楼……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假装的蜜月旅行。
广西生广西长,还从没去过北部湾呢,她跟蠢子说:咱们回家吧,拍完婚纱照,陪我去趟北海吧,这辈子还没看过海呢。
这个小小的壮族姑娘最后的心愿不过两句话:假装嫁一次。假装来一次蜜月旅行。
蠢子吼:好了再去啊!!!
窗玻璃被他的声音震得嗡了一下,他转身,眼泪鼻涕一起掉下来。
23岁的大男生把两只手死死地握成拳头,久久地立着,不肯说话。
他们从不吵架,这是他第一次吼她。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于是醒过来了,天,自己在做什么?!往他心上插刀子吗?走就走了,又何必用什么告别仪式去折磨他呢?回到那间发霉的小出租房,躺在那张破旧的小床上,听他把吉他弹一弹,听着听着就离去了,不也挺好的吗……
背身站着的蠢子仿佛听得见她心里的话,浑身抖了一下,哑着嗓子喊:没说不去拍照啊……好了再去,一定去!
小蓝捂住眼睛笑,眼泪钻过指缝,扑簌簌地砸在被角。
蠢子蠢子,你吼出来的时候,可真像个孩子啊。
…………
账户里一分不剩,情不情愿,都要出院了。
蠢子还在满世界打电话,小蓝轻声喊他:别忙了,歇一歇吧,咱们不找了吧。你把手机放下,帮我刮苹果泥吧,别人都刮不了,只有你手劲大……蠢子,听我的,不找了吧,就算联系上了好医院又有什么用呢?不如你省下时间来多看看我,趁我还出得了声,咱俩多说说话……
此时此地,即是所谓的绝境了吧。25岁的护士小蓝,23岁的学生蠢子。
刮好的苹果泥没人动,两个人眼睛看着眼睛,一分一秒地等着天黑下来。
然后,绝处逢生了。
从天而降的救命钱!
先是阳朔县医院小蓝的同事们再度筹款。
紧接着,老街的壮族乡亲们送钱来了!广西壮族自治区来宾市忻城县新圩乡老街。整条街的人看着小蓝长大,看着她担水挑粪,读书上学,看着这个父亲早逝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参加工作,长成一名货真价实的小护士……她这个壮家女儿,曾是一整条街的骄傲。
带回消息的人一声吆喝,整条街的人没有不掏钱的。
小蓝撑住啊!伯伯婶婶们救你来了!彩礼钱、养老钱、买种子的钱、挖煤挣来的辛苦钱……包括那些六七岁的娃娃,掏光了压岁钱又掏出五毛一元的零花钱。这是雪中送炭,更是续命送血。
不仅仅是钱,忽然间,医院的床位也寻到了!
横穿大半个中国,1500公里外的江南水乡——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那里有全亚洲排名数得上的血液科。
医院给她输了一整袋血小板,可勉强维持一天。
然后坐飞机喽!高兴!
又高兴又心痛,机票打折怎么还是花了那么多钱?不坐又不行,汽车要开20多个小时、火车要开一天半,以目前的病情体质,一定会死在路上,不可能撑下来。
她穿着她最贵的衣服上了飞机,那件冲锋衣,蠢子身上穿的也是相同的那一件。
小蓝的妈妈不通汉语,跋涉千里去江南求医,蠢子是小蓝唯一的依靠。
那时蠢子快毕业了。
所有的同学都忙着冲出去找工作,独剩他一人心甘情愿地待在原地。事业和前途,同龄人此刻正忧虑着的各种东西,于他而言,都已无所谓。
除了小蓝,他也没什么有所谓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