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岁男人才会经历的，他二十出头就已全部遭遇，现实如砂纸，残忍地打磨掉他的皮。

于是，除了小蓝，旁人再也看不出他半分孩子气，只看到黑框眼镜下决绝的笃定。

他那时的状态像歌里唱的那样：

就算失去了青春也在所不惜

要去背叛世界与你相依

…………

三万英尺的高空，蠢子把小蓝的头抱进怀里，给头疼欲裂的她哼这首歌，哼着哼着，怀里的人也就静了。

写这首《小蓝》时，两个人刚在一起，谁也想不到这歌词会一语成谶。

前一世的蠢子和小蓝，是谁为谁放弃了青春？谁为谁背叛了世界？继而倒在爱人怀里，像此刻这般相偎相依。

…………

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整整一个月，小蓝天天对着一扇窗，窗外只有一种颜色的天，和桂林可真不一样。

树也不一样，这里的树长得全是一个样子，不像桂林的树，想怎么长就怎么长。

整整一个月的全封闭，她像坐牢一样，把整个白天的时间用来期待黄昏，边等边看着窗。

黄昏时允许家属探望，蠢子忙个不停，打水、喂饭、帮忙洗澡、帮忙导尿……

每天两个多小时的探望时间，他一直在忙，好像要把攒了一天的劲儿全都使进这两个钟头里来。倒计时10分钟时，他才会猛地踩下刹车，扔下所有活计，什么也不干了，捉住小蓝的手，呆呆地坐在她身旁。

好像她是只风筝，一松手就飘远了，再也不回头。

她任他握着，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掌心感受着他指尖的茧子。

第一疗程结束。病情缓解，情况稍乐观，小蓝短暂出院。

蠢子做鱼给她吃，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一块一块剔刺。

出租房里白炽灯瓦数小，电压不稳，一闪一闪的。这里和阳朔一样，霉斑也爬上了墙，闪烁中像是自己会动一样……

她一口接一口地吃鱼：“蠢子，特别好吃。”

她护住盘子说：“真的特别好吃，都是我的了。”

蠢子取过筷子尝了一口，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重新拿起筷子。

一闪一闪的灯下，他们一起吃完那条忘了搁盐的鱼。

他们出门散步，慢慢地走，漫无目的地往前行。

累了就坐公交车，遇到有趣的地方就下车，观前街、评弹博物馆……走一走，停一停，看一看。

他们看了一场电影，叫《大鱼海棠》。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两个人依偎着，看到字幕全部走完。

小蓝说真好看，她戳戳蠢子：“你看，人下辈子真的会再遇见……”

她说：“下辈子如果当不成人了，我就当棵树吧，长得很茂盛，根也扎得深，天天顶着大太阳，特别舒服……”

她说：“蠢子，到时候你当棵草，一定要贴着我长，我保护你。”

返程时小蓝累了，蠢子背起她，一路背回出租房，一层一层背上楼。

没问他累不累，小蓝知道自己现在的体重。她枕着他的肩颈，敲敲他的后背：“蠢子呀，你怎么对这里每条路都熟悉？你不是逃了好多节地理信息课吗……”

后来她方知，蠢子找了一整月的工作，踏遍了大半个苏州城。

他没毕业证，没人雇用他干测量，力气活也没找到，他需要每天下午5点之前买好菜做好饭一路跑着抱到医院门前，没有什么工地容得了他下午3点就下班。

于是，他去了平江路，搞了一把琴，街头卖唱。

平江路不让卖唱，城管会撵，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凑合了几天，钱没挣到多少，包和琴被没收了。

他半句求情讨饶的话都没有，直接扑上去就打，路人把他们拉开，他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浑身的肌肉硬到发酸，黑框眼镜后面的眼血红血红的。所以，他后来就可以卖唱了。

早晨起床后，他继续满世界找工作，下午1点赶去平江路卖唱，4点回出租房，给小蓝做饭。

夜里探望回来，他哪儿也不去，灯也不开，在屋里枯躺，一躺躺到天微亮，头一天耗干的力气也就回来了。

他应该是那时候学会的抽烟，最便宜的利群，抽得很省，不舍得花钱。

医生那时说，如两个疗程之后小蓝病情稳定，将着手准备骨髓移植，需要80万元人民币。

80万元人民币砸进去，移植结果好，亦有可能复发。

移植结果不好的话，也就没什么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