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是脱光衣服的稻,养活了天下人。
米是好东西。我父亲时常端着碗感叹。他这辈子经历的饥饿太多了,看见米,就看见了亲人。
我上学时,家里每星期给我六斤米作为伙食。不够吃,我就从家里用罐头瓶带咸萝卜干和炒熟的萝卜叶下饭。
学校的食堂并排放着十几个装满米饭的大木桶,米粒晶莹剔透,远远地就可以闻到米香,这种诱人的香味一直伴随着我的中学时代。
河水浇灌的水稻总是那么饱满、金黄,米质上乘,入口香甜,带着人情味。
天下有多少米,地上就有多少人。
米,是人间的仙丹,养活了地球。人类有了米,就有了骨气。米的性格很软,但它能用养分撑起人的骨骼。
米的一生是穿越整个夏季的。热,让它们更加丰盈。父亲择稻种,一粒一粒地挑。他把最好的稻子当成来年的种,那里面有他的汗水和饱满的真情。
稻芽一直起身子,父亲的腰就弯了下去,他在找秧苗里的野草。
我不喜欢插秧,腰都弯断了,还不见功。父亲不,他能坚持下来,秧苗捏在手里,心里已经看到了明亮的米。这是信念,也是希望。父亲直不起腰,是他一直对米保持恭敬的表现,劳损永远保持了劳动的姿势。
米在水里养大。水是米的同胞姐妹。分蘖(niè)、抽穗、扬花,米每成长一步,父亲的头发就白一片。我甚至怀疑,父亲的头发是米的根系。
米,喂饱了乡村。
衰落的老街有一家刘记米铺,早年很是红火。老板守着一个大埠口,把各地的米运过来,售给百姓。他的心不黑,米价低,老百姓都去买。卖米的人,手上掌握着乡亲的性命,自然会用米修德。心一黑,米就变质了。
米,就是良心。
一个人喜欢上米,他就会被米俘虏。米,在人的一日三餐里活着,把人养坏了。糖尿病人被米惯坏了,只能把米当宠物养在心里,米是他们身边的过客。更多的人和米相伴终身。米,是穿肠的饱嗝,有一股仙气。
父亲的米都含有他的汗水。米,是他一辈子的伙计。他和米共生,米的热量让他精神矍铄,他让米活出了人样。
米,喜欢变着花样养活人。可以熬粥,可以做大米饭,可以做米饼,可以和菜联姻,做出不同口味的食物填饱人心。
米,也会迷路。走不出来的米就变成了酒。它会让人乐,让人哭,让人醉。变成酒的米就是妖怪,让人成为鬼。
受过苦的人,米就是他们的命。
市场上的米都经过了美容,抛了光,有卖相,好像没红火几年。吃惯了米的人,开始返璞归真,老糙米又回来了。
米,有一颗透明心,和人心连在一起,让这个世界永远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