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算很老，66岁，他自己也始终不肯服老，上台阶时扶他一把，他会很生气地甩开我的手，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噔噔噔”疾步走出很远。给园子里的菜浇水，他还像个年轻人一样，一手一只水桶，一哈腰提将起来，健步如飞。带我出去，他把车骑得风驰电掣一般，让坐在车上的我胆战心惊。

　　他的脾气还是那么坏。我平时一天给他打一次电话问候，那天家里来了外地的朋友，我陪着客人吃饭聊天出去看景点，忘了给他老人家请安，结果第二天我再打电话回去，他火冒三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爸吗？你都38小时42分钟没有往家里打电话了！”

　　这种情况下，我只消隔半个小时再打回去，对前尘往事绝口不提，仅可怜兮兮地说正在啃方便面，馋他做的红烧鱼可乐鸡，他便前嫌尽释，不出一个小时，便在楼下把我的小名喊得惊天动地，自然，少不了一份香气四溢的红烧鱼或可乐鸡。

　　他还喜欢不断地给我“惹事”——前一天刚帮他给李阿姨家的儿子写了单位的行业征文，后一天他又跑来，要我给常来送信的那个邮递员写篇读后感。我知道，这都是他四处为我吹嘘带来的副产品。我板了脸埋怨他，他会很谦恭，跟着我身前身后地转，赔着笑：“我给你烧鱼去……”

　　他越来越爱争风吃醋。我给老公夹菜没有给他夹，我给妈买了新衣却只给他一盒茶叶，他想吃牛肉我却给他买了烧鸡，我坐老公的车回来没有让他送我……他都会生气不肯理我。他什么都喜欢争，像个任性的孩子。我大大咧咧的性格，在他这样的督促提醒之下，开始变得细腻而温柔，知道说哪些话能哄他开心，知道怎样用自己的成绩去取悦他的虚荣心……

　　他粗暴，任性，虚荣，自私，我也像他，粗暴，任性，虚荣，自私。我和他做了父女，我们的个性在爱的作用力下彼此消融，相互化解。我们只是这尘世里最平凡的一对父女，他不过是想要一个乖巧能干的女儿，我也不过是想把这个老男人，哄得舒舒服服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