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鸥跳下车跑了。背后64升的登山包足有半人高，她却不觉得沉重，脚步飞快，像在躲避瘟疫。

严谨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儿，好半天才把她的话理出个头绪。

他居然变成了同性恋！

在原地憋了许久，他憋出一句话：“同性恋，老子就是同性恋！”

他开车往回走，满腔怒火也不知该向谁发泄。

季晓鸥对他的误会，显然还是生日那天恶作剧的后遗症。他在心里把始作俑者许志群警官的全家女性问候了一个遍。

严谨越想越窝火，最后在方向盘上砸了一拳，狠狠发誓：“行，死丫头，看我哪天把你放倒在床上，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知道究竟什么是同性恋！”

前面说过，严谨追女孩子一向喜欢用狂轰滥炸的方式，至于如何实现他的誓言，这是后话。

只说季晓鸥甩开严谨，向路人打听之后，确认地址无误，这才小心翼翼地摸进那座7层旧楼的西单元。

这是一家工厂的宿舍楼，每个单元有6户人家，没有电梯，楼道里也没有灯，黑乎乎一片，唯有的亮光是街灯通过每个楼梯拐角处细长的窗户透过来的。

季晓鸥借着这点微光，磕磕绊绊地绕过楼道里的杂物，气喘吁吁地爬到了顶层，敲响了其中一户的房门。

门缝下面透出一线灯光，门内却无人回应。过了很久，门突然开了，屋内的灯光倾泻而出，让身处黑暗的季晓鸥颇不习惯，她使劲儿眨眨眼才适应了突然而来的光明。

门内站着一个架着双拐的女人，她头发散乱，逆着光线显出身体瘦弱的轮廓。

“您好，赵姨托我来的。”季晓鸥说。

那个女人点点头，架着拐在前面带路。她的双腿似全无力气，几乎拖在地上。她慢慢挪到床边，将双拐倚在床头，慢慢坐下，又捂着胸口喘息半天，这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笑笑：“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过来。”

在室内略为明亮的光线下，那个女人憔悴的容颜令人吃惊，她的脊背已经佝偻，两片嶙峋的肩胛骨高高耸起，鬓发花白，季晓鸥完全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在交谈几句后，细心的季晓鸥发现，她说话时会向对方稍稍侧过头，似乎视力也有问题。

季晓鸥偷偷打量一下四周，这是极其袖珍的一室一厅，加上厨房、卫生间，使用面积大概也就20平方米。

脚下的白色地砖多处早已碎裂，墙壁旧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寥寥几件家具，从质地、颜色来看，是由不同年代的旧家具拼凑起来的，除了卧室里的一台小电视，屋内基本没有其他电器。因为通风不好，室内弥漫着一股散不尽的难闻气味，那是家中有久病之人才有的气味。

季晓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屋内简陋的陈设，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让她触目惊心。

她来这里，是受奶奶生前的教友赵姨所托，看望一名生病的老姐妹。赵姨因为突然中风半身不遂，才找季晓鸥来帮忙。

赵姨告诉季晓鸥，这个老姐妹和她曾同在一家工厂里工作，因为单位效益不好，两个人同一年下岗。原来，这个老姐妹还能靠四处打零工赚一点儿钱补贴家用，几年前却不幸生了重病，完全失去劳动能力，如今只能靠每个月400多元的低保维持自己的生活开销。

季晓鸥的背包里装的是教友们自发捐的衣物、床单、毛巾……当她把这些七八成新的东西用力塞进背包时，心中十分不以为然，觉得这些东西太寒碜了，换成她绝对拿不出手。此刻才知道，即使寒碜，这些旧物也是这个家庭急需的生活用品。

她把东西一样样掏出来，那个女人坐在床边，看着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但仅仅是个微笑而已，许久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肌有任何改变，让人只觉得诡异，看不出任何愉快的痕迹。

季晓鸥一时间几乎忘记了礼貌，呆呆地盯着那张被岁月和疾病摧残过的脸，心里一阵阵酸楚。

那个女人并未察觉到她的注视，将床边的一个小搪瓷盆挪到她面前：“闺女，你吃吧。”

搪瓷盆原来大概是白色的，现在如同许久未洗的毛巾，变成了黄色，盆边有一层污渍。盆中有苹果、梨还有橘子，但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或多或少被刀削去了一部分。

（摘自《最初的相遇 最后的别离》 舒仪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