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在里面补妆啊?”程建邦在外面喊了一声。这句话好熟悉,我一定在哪里听到过。
“太热,洗把脸。”我赶紧洗了把脸,才走出卫生间。
桌上摆满了啤酒,程建邦跷着二郎腿叼着烟,拿着一瓶打开的啤酒。我想起来了,刚才他那句话是上次我在甘肃执行完任务回去后,在徐卫东办公室门口徘徊时徐卫东说过的。也许他们都喜欢用“补妆”这种幽默来给内心挣扎的战友一个台阶下。或者,他们都经历过“补妆”的过程,才一步步成长为真正的战士。
他笑着对我说:“来,喝,就当给我送行了,下次见面就得在探监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如果把他换作我,我是否还笑得出来。我坐下说:“你别怪我多嘴,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监狱里面情况太复杂,而且,值得吗?”
程建邦收起笑容,把啤酒放在桌上,低着头半天没有言语。我想起他之前提到的那个杀手经纪人,于是问道:“那个杀手经纪人在哪儿?你不是说要我盯住他吗?”
程建邦想了想说:“我改主意了。”
“为什么?”
“说实话,你的表现让我有点儿失望,我担心你盯人不成反被人发现,我可不想让你在这种事儿上没了命。”他按住想站起来与他争执的我,说,“你别激动,我没空和你争论,你自己回忆一下你今天的表现。”
我彻底没了底气,今天的确是我掉了链子。我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把那个经纪人干掉,一了百了?”
程建邦叹了口气说:“你能成熟点儿吗?首先,那是我的资源,我有我的利用模式,不需要别人来掺和。其次,天下就他一个杀手经纪人吗?至少现在我知道他手里有什么档次的杀手,一旦把他干掉,对方换一个杀手经纪人,你觉得我们还有时间重新去了解一个杀手经纪人的背景和他手里的杀手资源吗?”
他的这番话让我很不痛快,可我又找不出一句有力的话来反驳他。他说得对,总结一下就是我还没有资格共享他手里的资源,或者说,那些资源他交给我也是浪费。
我无心再说话,两个人就那么坐着。
他打破了沉默,说:“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值得,对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
他说:“如果我跟你说,我几年前也想过这样的问题,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摆老资格?”
我毫不犹豫地说:“会。”
他笑了笑说:“做事的时候,只要时间允许,就要把情况想得复杂些。你现在还是想简单点儿好,你只是在兑现你当初的承诺而已,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理由?难道你当初对着国旗说的那些话都是违心的?难道你来之前接老徐给你的任务时很不情愿?”
他见我低着头没有吭声,接着说:“当初那么豪情壮志,怎么现在公式了?”
我脖子一梗,说:“谁公式了?”
他看着我,像在鼓励我说下去,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他说中了,方才死在我手中的那个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像一帧出错的画面,时不时在我的脑海中闪动一下,每一下都让我心中一寒,好几次都没忍住打了寒战,我不知道程建邦是不是注意到了我这些细微的变化。
程建邦说:“没公式就好。我得提醒你几件事,我进去之后,每个探监日务必去看我,除了给我送些日用品,主要是及时把我得到的情报传回去。”
我觉得气氛越来越凝重,就快喘不上气了。我振作了一下精神,说:“你放心好了,保证一次不落,你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早日重返社会。”
说完我先笑了起来。程建邦愣在那里有点儿诧异地看着我,我见他的表情还是那么严肃,不觉有些尴尬,生生将笑容收了回去。
我抽了口烟想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频频点头。或许是因为这个不太恰当的玩笑,又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屋里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之前我们之间的一些距离,此时似乎不见了,我们肆意地开着对方的玩笑,就像多年的战友。
我本来应该为搭档之间的这种亲密感到高兴才对,可当这种亲密出现以后,我又开始为他担心。谁也不知道监狱里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尤其是这种专门关押重刑犯的监狱。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牺牲在我身边的郑勇和孙强,感觉有些酸涩。
(摘自《任务:活着再见1》 邵雪城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