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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写给语文老师的书——如何教出精彩的语文课》
作者:廖玉蕙(台湾)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 | |
抓住每一双求知的眼睛
10余年前,我在东吴大学教授戏剧课。为了让学生不止于欣赏明清戏曲的文学之美,更能清楚搬演于舞台上“歌时曲惊四座,舞时精彩纷呈”的状况,特请当年渡海来国光艺校昆曲传习计划里教学的岳美缇老师做示范教学。上课那天,一位50多岁的妇人提着两只纸袋,身着花衫长裤,素颜进了教室。望其形貌与一般路上看到的年长妇人并无二致,会是传说中“当代昆剧巾生第一人”的岳美缇吗?
岳老师二话不说,一边让学生腾出空间,一边很快打开纸袋,拿出行头,套上简单的褶子,手中一柄折扇,便开讲了。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上妆,没有戴头套,就一袭花褶子、一柄折扇,《玉簪记》里风流倜傥的潘必正宛然再现。那位原本看起来十分平凡的妇人,刹那间变身为不凡的风流小生,嗓音温润,唱功讲究,作表细腻。很快,学生们由最初的犹疑、失望,变得认真、专注起来。凭着专业的自信,岳美缇在上台的瞬间,就焕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彩!
做戏固然不简单,说戏更难。岳老师的讲解颇富韵致,她将戏曲角色的思考、诠释及表演手段,说得既生动又深入。这种富有感染力的教学方法,我以为绝对是经过再三斟酌的,若无教学热情,便不可能做到。而当我们沉浸在她营造出的美感经验中尚未回过神来,岳老师已脱下戏服,恢复了原先的朴素模样,提着两只纸袋踽踽走出教室。我痴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激动得久久不能自已。忽然间,我悟到教书也应像一场成功的表演秀,要让学生专注,老师先得有抓住每一双眼睛的决心和能力。
那真是让人相当难忘的一堂课!从那之后,每回上课,我也是充分准备,希望走上讲台的刹那,能以努力备课的专业、切磋琢磨的方法和不时为自己加油打气的热情,抓住学生那每一双求知的眼睛。
我可以再道歉一次吗
王鼎钧先生《灵感》一书里有一则很有意思的故事:一位作家教文盲太太认字,他把所有要教的字都制成纸条,贴在具体的事物上。比如“电灯”就贴在灯泡上,“桌子”摆在桌面上……有一天,教到“爱”这个字,“爱”字没处贴,他只好抱住太太亲嘴,太太总算把这个字记住了。她说:“认了这么多字,数这个字最麻烦。”
看完后,我抚掌大笑。“爱”这个字果然最麻烦!说穿了,人生就是一个长长的寻爱历程。人活在世上,除了图温饱,最重要的不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可爱或想办法找到人生旅途中的最爱吗?我们的苦恼,大多因爱而生;我们的快乐,也多半因爱而来。怎样恰当地表达爱是最艰难的命题:有人不知道怎样爱自己,有人不晓得如何爱别人,有人的爱像利剑伤人却不自知,有人的爱像大石压顶,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以为推动品德教育之始也在“爱”字——适时表达适度的爱。中庸上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孝亲堪称爱的行为中最基本、最自然的表现,而孩子是父母教出来的,孩子是否孝顺,跟父母的教养脱不了关系。
多年前,我从电视上看到记者追问飙车少年:“车速如此之快,你们难道不怕死吗?”那些男孩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们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那倔强的脸,我至今想来还印象深刻。试想,怎样的父母能让孩子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曾让孩子知道他们对他的爱吗?还是父母负气说过“你敢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让孩子误以为父母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中国的父母往往怯于表达爱,却非常勇于表露心中的不满。“爱”这个字对他们来说,确如王鼎钧先生故事中所说,“最麻烦了”。
女儿稚龄时,我不记得为了何事曾对她生气。女儿向我道歉后回房,约摸15分钟后,她怯怯地敲开我的房门,低声对我说:“我可以再道歉一次吗?”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她的小脸,我哽咽了。揽过她幼小的身躯,我说:“当然可以!我好爱你。”从那以后,这句“我可以再道歉一次吗”随时在我耳畔回响。当我为人女、为人母,不能尽如父母或子女之意时,我想到这句话;当我为人妻,和丈夫争到脸红脖子粗时,也想到这句话;当我为人师,说错了话或冤枉了学生时,我更想到这句话……这句话不时提醒我,那个黄昏听到它时内心的激动、温暖,就算铁石心肠恐怕也要化成绕指柔吧!
“我可以再道歉一次吗?”这是我跟孩子学到的最动人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