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最后一次上课，弹奏的还是第一节课留的曲子，老头儿抱着猫，眯着眼睛听着，给何小兵挑毛病。

　　何小兵对这种上课方式已有些厌倦。弹完后，他抱着吉他，等着老头儿说话。

　　老头儿抚摸着怀里的猫，过了半晌,终于说了一句：“你再弹一次吧！”

　　何小兵有些不悦，问道：“刚才弹的有什么毛病吗？”

　　“你再弹一遍我听听。”老头儿靠在沙发里说。

　　“您还没说刚才那遍有什么毛病呢。”何小兵说。

　　老头儿说：“今天是最后一次课了，上完课，你可以把谱子撕掉，从此不再弹这曲子，但是现在，如果你还想继续上课的话，就再弹一遍。”

　　何小兵没再说什么，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开始弹。

　　“等一下。”老头儿起身进屋拿了把吉他出来。他从没让何小兵进过放吉他的屋子，但总能从里面拿出何小兵没见过的吉他。何小兵问过他到底有多少把吉他，老头儿说，他没数过，反正年轻的时候，碰见喜欢的吉他就会买。

　　老头儿把吉他递给何小兵，又拿来一个随身听，接上麦克，对着何小兵说：“弹吧！”

　　一曲弹完，老头儿关了随身听，问何小兵：“你觉得怎么样？”

　　“我更想听您说说怎么样。”何小兵说。

　　老头儿把随身听接在音箱上，开始倒带，说：“你自己听一遍。”

　　录音放完，老头儿关了随身听，换了另一盘磁带说：“你可能不知道该说什么，再听听这段录音，一对比，你就有想法了。”

　　同样的旋律响起，带来的是另一种感受，何小兵不得不承认，这个演奏者比自己弹得好。

　　音乐结束，老头儿问：“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比我弹得好，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何小兵泄气地说。

　　“你弹的也有比刚才这段好的地方，比如激情。”老头儿说，“再听听这段。”他又拿出一盘磁带，开始放录音。

　　这是一段激情澎湃的演奏，热情四溢，听得何小兵热血沸腾。

　　“刚才这两段相比，你更喜欢哪一段？”老头儿问。

　　“第二段。”何小兵说。

　　“为什么？”老头儿问。

　　“因为激烈。”何小兵说，“听得我都有点儿坐不住了。”

　　“抛开你的个人喜好，从纯音乐的角度，你觉得哪个好呢？”老头儿问，“就是哪段更耐听，更能带给你想象的空间？”

　　何小兵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是第一段。第二段听上十遍，就不兴奋了。”

　　“这两段都是我弹的。”老头儿说，“第一段是你来之前，我在一种正常的状态下弹的。第二段是前几天晚上，我喝多了以后弹的。”

　　老头儿又抱起猫，捋着猫毛，何小兵等着他下面的话。

　　“你弹的和我的第一段相比，显得有激情，但我的第二段就比你的更有激情，因为我是在一种非理性状态下弹的，这种激情等酒醒了就没有了。激情这东西，说白了就是躁动。你见过一直滚着的水吗？最后不是火灭了，就是水被烧干了。”

　　老头儿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何小兵还年轻，他不相信激情会泯灭。

　　“青年人其实就是喝多了的老人，等酒醒了就正常了。”老头儿说。

　　何小兵插不上话。

　　老头儿说：“今天的课上完了，咱俩的师徒关系到此也就结束了，这三个月的课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对于音乐和生活，激情、技巧并不是最重要的，你要掌握的是本质的东西，要返璞归真。让简单的东西变得美妙起来，这才是你应该学会的事情。”

　　何小兵说：“可是，没有技术，什么也弹不出来。”

　　“技术是门槛，一旦你迈过去了，就忘掉它，门里的那些景色才是你应该关注的。”老头儿说。

　　“可是天下没有好过的门槛。”何小兵说。

　　“你可以用适合自己的办法，无论是跳过去、爬过去还是把门槛锯掉，别跟门槛较劲儿，你的目的是进到屋里。”老头儿说，“然后你会发现，自己当初在门槛上浪费的那些时间多么不值得。我说的这番话你现在吃不透，但是，10年后你再琢磨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瞎扯。”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何小兵问，“这曲子是谁写的？”

　　“我！”老头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