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何小兵吃了点儿东西开始练琴。这三年,他一天没有停顿的事情就是练琴,把弹琴当成了生活所必需的,就像空气、水一样。刚弹上,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的座机号,但区号是家里的。
何小兵没接,手机一直响着,十多声后,断了一下,紧接着又响了起来,又是十多声,然后断了,随即第三次响起来。
“喂……”为了阻止它继续响下去,何小兵还是接了。
“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啊?”是何小兵的妈妈,语气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我已经请假了,一会儿坐火车去北京,你手机要开着啊!”显然是为何小兵退学一事儿而来。
何小兵放下电话有些沮丧,刚刚获得了自由,却发现是临时的。以为打跑了“土豪劣绅”,还没来得及点根烟歇会儿,就听见他们边跑边回头说:我们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何小兵想,既然你们跟我玩儿横的,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他决定,即使他妈来了,他也不见。他一定要让何建国和他的妻子明白,他不再任由他们摆布,他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了。
何小兵又练了会儿琴,出去买了一份面皮和一个肉夹馍作为午饭,吃完后背着吉他去排练。
何小兵提前到了鼓手的家,严宽正用鼓手的电脑上网。这个月严宽刚大学毕业,在音乐网站找了一份编辑工作,不用坐班。严宽家是北京的,但他不爱回家住,目前正在鼓手家蹭住。
在这个村子租房的人更新换代了,几年前的那些老乐队已经搬走或解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和他们当年一样年轻、迷茫而有梦想的青年,依然每天鼓捣出让这里的村民无法理解的噪声。
何小兵进门时,严宽正左手攥着一张烙饼,右手握着鼠标,盯着屏幕发呆。
最近严宽觉得该找个女朋友了,身边可供选择的非常有限,他便在一个婚介网站注册了会员,每天都会收到网站发来的异性资料,碰见中意的,就约着见面。
“整天看这些照片有劲吗?”何小兵不解地看着严宽。
“当然有劲,只要你喜欢,就有劲!”
正说着,鼓手刘全抱着一床大花棉被回来,何小兵知道,那是从村民的晾衣绳上偷来的。刘全经常在村里溜达,每次都空手而出,满载而归,大到桌椅板凳、电火锅,小到锅碗瓢盆、白菜黄瓜。
刘全把棉被塞到底鼓里,底鼓里已经塞了一张褥子,刘全觉得鼓声还不够浑厚,“这回低音就好听了”。
刘全是何小兵在公共汽车上碰见的,当时刘全刚从老家到北京,背着一大包鼓槌,也没拉拉锁,上了公共汽车,正好站在何小兵边上。
“你进这么多鼓槌,是卖吗?”因为和音乐有关系,何小兵和刘全搭话。
“不卖,自己用。”刘全说。
“用得过来吗?”何小兵问。
“慢慢用,都是我自己加工的,不要钱。”
刘全以前是一个小城市的车工,从小学开始就是学校乐队的鼓手,后来工友们撺掇他去北京——到那儿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恰好刘全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辞了职。离开车间前,他找了点儿木料,偷偷车了一百副鼓槌,背着它们来了北京。刘全说,用坏了这些鼓槌,如果还混不出来,他就回老家,做一个属于那里的人。
没多久,刘全带来一个主唱,叫安威,刘全碰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地下通道里抱着一把吉他,面前摆了一个纸箱,里面盛着零钱。刘全听他唱得不错,就上前攀谈,最后,刘全说,你来给我们当主唱吧,安威说,没问题,你们那儿能睡觉吧,我今天刚到北京。
安威打小就爱唱歌,六岁进了当地的童声合唱团,大一点儿的时候又进了少年合唱团,邻居叔叔阿姨对他的评价是:这孩子唱歌真好听!这句话肯定了他也限制了他,让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不能再干别的了,就得唱歌。省艺校毕业后,他就来到北京,觉得这里才是真正唱歌的地方。
安威这时候也进门了,他是南方人,受不了北方村子的土气和习气,自己在村外租了间学生公寓。公寓楼下是一条河,每天早上,安威都站在河边,“咿呀嘿嘿”地喊上半个小时。据说有一天下雨,安威没喊,很多人忘了起床,上班都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