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小学读书时,我心底始终有个愿望,期待某一天能突然收到一封外地来信,是寄给我父母的,或者干脆就是寄给我的。至于信的内容,完全不重要,我渴望得到的,只是从校长手中接过信件时的那种荣耀感。
那时还是上世纪80年代,农村信息闭塞,乡里的邮递员是村民们与外界联络的重要窗口。由于村民居住分散,邮递员隔几天送来的一两封信件便留在学校,由校长派发给收信人家的孩子或者让其邻家的孩子转交。
于是,早操完毕,在巴掌大的校园内,校长总会集合全校四十多个学生,手拿信件先讲上几段话,然后郑重其事地点某个学生的名,让他出列接信,叮嘱他一定要带给其父母或邻居。被点名出列的学生,脸上则满是自豪,如同接过的是张奖状。
这种本就寥寥的带信的荣耀,我从未享受过。我们家没有远方的亲戚朋友,我唯一能享受的,是邮递员送来由老师发给我们阅读的几种学习读物,记得有《小学生学习报》、《金色少年》、《海燕》等。这些东西虽不是专门邮寄给我的,却为我走向外面的世界铺平了道路。
上中学时,我在小镇上读书,随着知识的增长,我对信件的含义也有了深层的领悟,觉得信件代表的,似乎不只是几页纸,某些时候,在信件的背后,是关系、是地位、是声望,显示个体被外界认知的程度。因此,我仍然渴望能收到别人邮寄给自己的信件。
1995年,我考上大学,离家千里到外地读书。那时候,电脑尚不普及,大学宿舍楼门口设置的电话也超难拨通,书信沟通便成了我们大学生活的重要内容。家乡的父母,还有在其他城市读书的高中同学,都是我们写信联络的对象。有段时间,我甚至一天可以收到近十封信件,同宿舍的室友们还嬉笑着比较过谁收到的信件多。
我收到的大堆信件中,最值得一提的当数父亲给我写的信。因为父亲一向严肃,我们之间似乎总有一种隔阂,在这之前我们从不曾交流过,这也可能是很多中国父亲和孩子之间的通病:不善于当面用语言表达感情。当我离开家人到外地读书,我和父亲就有了写信的机缘和理由。通过书信交流,我渐渐懂得了多年来父亲对家庭默默的付出、对我们几个子女殷殷的期望……由此,我也更懂得了父爱的伟大。
这时候,信件传递的,是亲情、是关爱、是和睦、是父亲用以塑造我人格的良言。当然,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在信件来往中,也少不了纯真的友情和爱情。
大学毕业,我参加工作,时间也跨入了新世纪。固定电话、手机、电脑已经普及,我基本不用再写信。我所做的,只是每年元旦、春节前,尽量给外地朋友邮寄贺卡。事情变得如此简单,却仍有几位外地朋友打电话给我,诉说他们收到贺卡后的喜悦。朋友们之所以高兴,是因为在异地他乡,还有人记着他们、关心他们,就像我小时候渴望得到外界来信时的感觉一样。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只需鼠标轻轻一点,电子邮件就可以立马发送到网络的彼端,但饱含情谊的书信,仍然不可或缺。邮寄书信看起来速度似乎有点慢,传递的情意却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