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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母子起争执
8 日常保健茶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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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年 3 月 6 日 星期    【打印】  
26 母子起争执
政治与历史夹缝中的人性悲歌
  不久,我的祖父就成了我们家很有用的人。我父亲冯子烨是第一个抓他差的人:让祖父替他到某图书馆还书、借书、买烟、退啤酒瓶。后来,我和毕业回来的哥哥也学会了抓他的差,叫他买早点,跑邮局寄包裹,拿挂号信……

  学锋也发现了老阿爷训话的喜好。这天,老头子走到弄堂口,打算去看婉喻,看见几个中学生扛着扫帚去上学,便上去问:“学校是教你们扫大马路,还是教你们编扫帚?”中学生回答,学校里每个月都有“学雷锋日”。

  于是,老头子的训话开始了:“扫扫地就是‘学雷锋’?扫地还用到学校去学吗?怪不得现在的学生一问三不知……”

  那几个中学生早跑远了,听他训完话的是几个买菜回家的保姆和老太太。有两个老太太飞快地交换眼色——她们都是居委会多年教育培养出来的老骨干,读的报纸和文件不比国家干部少,报纸和文件给她们制定了语言,因此什么语言属于什么时代,她们都不会弄错。在她们听来,这个老头子的语言不仅不属于她们的时代,也不属于她们的群体——被叫做“人民”的大群体。

  学锋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哥哥学雷听,学雷又去告诉父亲。冯子烨一听脸色就变了,他是一只政治的猫,靠闻来生存,能闻得出哪怕一丝不正确的气味。

  这天下了一场暴雨,天气凉快下来了。陆焉识带着冯婉喻回到了冯子烨的家。陆焉识和冯婉喻进了客厅的门,子烨却仍瞪着眼睛看电视。

  “你没、没去下棋?”陆焉识主动跟儿子打招呼。

  “我还有心思下棋?!”子烨大声地说。

  老头子,迅速站成了立正姿势,双眼向前看,那种老犯人的身姿和神色马上出现了。

  “你在外面瞎说,群众都有反映了!”

  “我、我……瞎说什么了?”

  子烨的指控开始了:看来你20多年的牢是白坐了,难道你还不懂政治运动今年不来明年就会来吗?就算明年、后年太平,大后年一定在劫难逃!毛主席讲得再明白不过了:看来三五年就要来一次政治运动。政府特赦你,也没跟你道歉,没有跟你承认错误,承认当初捉你进去是捉错了人,谁知道明年或者后年会不会又请你进去呀!

  冯子烨的手指像是枪口,老阿爷就是靶子。

  冯婉喻站起来,走到陆焉识的面前,拉起他的手说:“你立起来!”

  焉识尚未反应过来,就从椅子上立了起来。

  “我们走,不要理睬他!”婉喻说。

  焉识愣住了。子烨缓不过劲儿来,脸色变得很怪。婉喻的另一只手也上来,把焉识的手攥紧。

  焉识微笑着问:“到哪里去?”

  婉喻说:“到我那里去!”

  子烨缓过神儿来。母亲如此公开地“拉郎配”,不也该包括在“总清算”中吗?

  “你看看姆妈!都是被你害的!当初你做逃犯,她整夜地睡不着觉,快被吓死了!后来我和妹妹发觉她有点儿不对头,常常神不守舍。要是不受那么大的刺激,她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吗?还不都是你害的?!”

  婉喻突然扭头对子烨说:“放你的屁!放你的咸菜屁!啥人害我?你心里最清楚!”

  婉喻的双手将焉识的手臂抓得更紧,抬头看看身边这个内秀、儒雅的老先生,从她的目光中谁都看得出他多么令她中意。假如她不是一心一意等着远方的爱人归来,她完全可以开始一场新的恋爱。也许一场新恋爱已经默默开始,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摘自《陆犯焉识》 作家出版社 严歌苓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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