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养了一窝鸡,每次我回家,先迎出来的,都是那群鸡。它们或在门口闲庭信步,或在柴火垛上引吭高歌,鸡屎拉得满地都是。我抱怨:“养这群东西干啥?家里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父亲骄傲地说:“圈养的哪比得上散养的?这鸡吃的都是粮食和草。再过几个月,你就能吃上土鸡蛋了。”
果然,到现在,我已经吃了一年的土鸡蛋。隔些天,父亲还会提着宰杀好的鸡给我送来,让我煲汤。
父亲把房前屋后都种上了菜,我每次回去,黄瓜、豆角、番茄、韭菜都被他择得干干净净,码得整整齐齐,一箱箱地装起来,让我带回来。院子里的葡萄树也被他侍弄得繁盛而多产,每到秋天他都一遍遍地催我回去吃葡萄。
父亲坚持用他的方式养鸡种菜:鸡不喂饲料,菜上生了虫子也不打药,而是一只只地用镊子夹掉,从粪坑里提来臭烘烘的粪便给菜施肥,乐此不疲。似乎天底下只有他喂的鸡下的蛋最有营养,只有他种的豆和菜是纯天然绿色食品。
那次我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很早就听到院子里鸡飞狗跳,起床一看,父亲正在院子里捕杀那只大公鸡。他的头上沾着草末,气喘吁吁地说:“就它贪吃,杀了正好给你补补!”
我要走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边急急地叮嘱我先别走,一边爬上院墙边的一棵树。他双手攀住树枝,一只脚蹬着院墙,另一只脚蹬着树干,重重的身子艰难地往上挪移。那棵小树几乎承载不了他的重量,而他的手,正探向挂在树上的丝瓜。
我惊呆了,忘了要他小心,甚至忘了过去帮他扶住那棵摇晃的树,只眼睁睁地看着年近七旬的父亲,去摘丝瓜……
父亲抱着一堆丝瓜朝我走来,他的头发被树枝挂得乱糟糟的,白亮亮地刺着我的眼,我的泪再也忍不住……
我乡下的父亲,他老了。他没钱为我买贵重的东西,只把他的心揉碎了,埋进土地里,滋养着青菜玉米葡萄丝瓜,也滋养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