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睡了几日,抖抖神,出门。
久违的河堤上,太阳高悬,切下许多光影。花、树、鸟、蝴蝶和我,长长短短、虚虚实实的影子,时而重合,时而分开。树在草上,鸟在树上,人在树下,蝴蝶在这光影的混沌中翩翩起舞。
我呢,半跪在草丛中,拿相机对着它们,我想拍它们展翅欲飞的样子,可它们倒好,偏偏站在花瓣上,小翅膀紧紧地合在一起,一动也不动,不知为何发呆。我想拍白蝴蝶,碰巧过来的是黄蝴蝶。我想拍好多好多的蝴蝶,看它们一起飞舞,脚边偏就只有三两只绕来绕去。我想故弄玄虚来一张蝴蝶和黑石头的组合,弄出点儿意境,小鸟却来了。气恼,不看它们时,它们却来了,一群一群的,在重重叠叠的光影里飞。乔木的影淡薄,灌木的影稀疏,景观树的影则重重地描画出一笔。蜂和蝶,一会绕着大圆圈,一会绕着小圆圈,飞来飞去,老不配合我。此时,朋友打来电话问我在干什么,我脱口而出:“和蝴蝶儿玩呀!”思绪一打断,我拿定主意,只照双双起舞的白蝴蝶。嘘,来了!它们不在一朵花上,却离得很近,它飞一下,它飞一下,如此反复,我正看得心急,它们忽地一起飞走了……
忽觉腿上痒痒的,低头一看,哦,小白花儿在逗我……赶紧起身,头好晕,站不稳,小鸟见了,喳喳喳,笑个不停。我拾起一颗小石子,佯装打它们,呼啦啦,都飞了……
往回走,老远就看见前面那片竹林。合欢花开得正好,我绕到合欢树下,抱住树,脑海里又是史铁生的《合欢树》,他的母亲不在了,我的母亲也不在了,他本人也离开了人世。他去了,他的文字却活在许多人心中,此时此刻,我在心里低吟,只是他不知道罢了。他不知道吗?他真的不知道吗?或许,或许呢?
林里沉静,我看着自己身影,一会儿在路上,一会儿在草丛,一会儿和树合二为一。我第一次在大白天寻找自己的影子,先是惊喜,用相机一一照了下来,照着照着,忽然就害怕了,因为我分明看见时间踩着我的身影走过去就不回来了,或者说,我踩着时间的影子走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钻进翠竹掩映的小石径,阳光的皮影戏正演得热烈,演到要紧处,无论我怎样跳脱,那些片段都在我身前身后,追来逐去。
快走到花架了,是紫藤缠绕的“7”字形花架。我钻出竹林,刚刚跨到拐角上,未及站稳,幽深的长廊尽头,缓缓出现一双剪影。
一丛丛紫藤,蛮横地霸占住花架,缠缠绕绕,从顶上披下来,整个石廊都在它的绿阴里静心沉思。一个老头坐在拐角处,倚柱,闭目。他在想什么?想他流逝的年华、他过世的老妻、他淘气的孙儿?猛然,在石廊尽头的阳光里,出现一对老夫妻。我看见他们时,他们正好走到廊口罩住的方框里,横穿廊口去往河堤。女人打着伞,男人用胳膊夹个小木凳,男人走路不稳,吊在女人的胳膊上。紫花伞下,他们搀扶着,一颠一颠地走过去……
他们从哪里走来?几点从家里动身?快中午了,他们还没走到心里想去的地方,一路歇了几回?
廊里幽暗,他们被定格在廊口的一片阳光里,那悬着的藤条,在他们头顶,荡来荡去……
我想起了江南的藤缠树。
当我举起手中的相机时,他们已经走出我的视野,而那幅剪影连同光阴,却永远也不能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