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高僧支道林,曾得到一对小鹤。小鹤翅膀长成,翩翩欲飞,他心里不舍,就剪短了小鹤的翅翎。小鹤高举翅膀却飞不起来,回头顾盼,满眼懊丧。支道林心中愧疚:鹤有直冲云霄的资质,怎么能把它们当玩物呢?于是,养到小鹤翅膀再长起来,支道林就把它们放飞了。
读《世说新语》,至此,我合上了书,在心中一遍遍地重温相隔千年却依旧可触的美好。我看到了僧人那久久伫立的身影以及凝望飞鹤的目光,那目光沉静而慈悲,含着微笑、欣慰,追寻着鹤影,看它们触摸白云的轻柔,测量蓝天的高远,享受自由的快乐。那一刻,我心与鹤同翔。
又想起了宋朝诗人林逋。他养了两只鹤,大了,就把它们放归自然。鹤飞入云霄,盘旋良久,却落了下来,不走了。林常泛小舟,游西湖诸寺。有客来访,鹤便飞往西湖寻他。
林见鹤,便掉舟返回。人们皆称林有“鹤子”。
怀着一颗悲悯之心,鹤快乐,人就快乐。当泛舟西湖的林逋听到鹤唳,一定会停下手中的篙,仰起脸,目光里流露出舐犊之情吧。鹤在这样的目光中飞翔,应该是幸福的,因为空中有个广阔的家,地上还有个温暖的家。
我不曾见过真鹤,但鹤影却在诗中仙客一般飘逸着高洁着。“徐引竹间步,远含云外情”,高蹈漫步时是遗世独立的隐士;“低头乍恐丹砂落,晒翅常疑白雪消”,临水顾盼时是卓荦不凡的仙子;“晴空一鹤排云上”,最能引发逸兴诗情;“飞冲直上凌虚空”则饱含着生命之美。鹤翅上记载着人们多少喜爱和向往的目光啊。
《诗经》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有人说九皋是深泽。鹤鸣于湖泽的深处,它的声音很远都能听见。我却更愿意相信,这九皋就是洛阳南伊水边的九皋山。青山迤逦,佳木繁荫,伊水汤汤,草茂鱼肥,群鹤翩翩,且舞且歌。冬去春又来,与人作芳邻。
“人待鹤如客,鹤见人不飞”,那美妙的境界千百年来明丽着人们的眼。何时,鹤能重鸣于九皋,起舞于伊洛?
没有鹤翔的天空是单调的,没有自由的翅膀是悲哀的。早晨,窗外总有阵阵鸟鸣声,那是邻居养的鸟,困在笼子里跳上跳下,却没有展翅的空间。我常想,这鸣声是对蓝天白云的渴望,还是无奈悲愤的控诉?养鸟人啊,爱的目光里,不该含有自私。每一双羽翅都应是自由的,它们属于树林、湖泊、溪涧和天空,属于它们自己。
我把吃剩的米饭盛在鞋盒盖里,放到窗外。天地之中,万物同尊;天生五谷,人禽同享。我以天地为笼,养四方鸟雀,晨听清音婉转,暮看归影点点,何其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