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岷江东岸，被九寨药业和都汶高速公路征用大片土地以后，枫香树村的土地已经不多了。除了在山顶春天坪的村民三组，二组很多二三层高的房子几乎是贴着山脚而建的。与它们平行的，是靠着岷江的一排老平房，这种地形让村民在地震时几乎无处可逃。

    山坡最先开始震动，大片泥石和树木一起快速下滑，它们包围和摧毁着遇到的所有东西。一块近两百吨重的巨石从山上滚下，一路砸倒房子和树，留下一条霸气十足的通道，最后从董毅海家的房顶滚过，一头扎到村中公路上，停在董家的房前。被大石头扫荡的是董家的三间厨房和一间正房，开过餐馆的董家在厨房里存放有大堆的桌子板凳以及冰箱、电饭煲、消毒柜等。董毅海后来去查看，厨房里的东西被砸得“成了一堆渣渣”。

    小一些的石头没有这么威猛，但一样能致命。它们轰隆隆地砸向后墙，或者从窗户飞进来，穿堂入室，从屋子里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住在沿江平房里的人也不安全，那里靠江太近了，一些人被房屋倒塌的气浪直接推进了岷江。

    在九寨药业新车间的正对面，药厂七层高的老制剂大楼向前倾倒，扑在公路上，将路完全隔断。这栋楼已经弃用，不过，它旁边的膏药车间里聚集了不少女工。晓梅和工友当时正在更衣室，十几个女工在这狭窄的地方围成一团。楼房垮塌了一层，但小房间保护了她们。晓梅担心妈妈，想出去，却被工友死死抓住了，外面的世界可能比这个小房间更可怕。

    晓梅和妈妈素琼是藏族人，12日这天是藏历四月初八，按习俗要放生。素琼买了一盆鱼，中午念经后和女儿到河边将鱼放掉了。此时，这位母亲在不远处的宿舍楼里奇迹般地躲过一劫，她觉得老天爷看到了她们放生那盆鱼的善举——那栋楼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素琼从二楼往下跑，刚跑出门楼，旁边一栋五层宿舍楼垮塌了，冲击波把她推出老远，她重重地坐在地上，骨盆受伤。楼上的预制板碎块砸下来，她的鼻子被砸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流不止。

    药厂退休职工袁全华夫妇带着外孙住在“吹走”素琼的那栋五层宿舍楼里，他早就知道这两栋一下雨就漏水且有20多年历史的房子不大可靠。中午，他把外孙送到小学后就在路边看人下棋，他再也没见到在宿舍里休息的妻子。这些不合格的楼房并非不宣而战，但它们的警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在收费站上班的年轻人，更多的是凭运气活了下来。在收费亭的苟思被吓傻了，呆站着一动不动，管护队员徐小宇冲进来拉着她向办公室狂奔，进去后用肩膀顶着柜子躲藏。办公室是临时性的两层简易板房，它并不安全，一块几十吨重的石头飞过来，板房二楼的一部分就消失了，但它好歹能挡住小的石头。

    在另一个收费亭的蒲骏林逃出时还带上了抽屉里的2610元钱，他一直揣着这笔钱直到回成都后移交。

    不过，要说冷静，谁也比不过副站长王桂东。当其他人还在躲避飞石时，他拿出手机，调到视频模式，对准他们拍摄起来。一名女收费员不停地哭喊着，指着山说：“那边的石头又下来了！”他边拍边安慰她：“小妹不怕，小妹不怕。”

    冷静，是逃生最重要的素质。在收费站对岸的江边，老街村一组62岁的王学文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他所处的位置就是骑游队原本想通过的岷江西岸，这一边的山体垮塌更为严重。当时他正站在河边整修沙场，石头飞下来时，河滩开始下陷，沙场也沉到了江里，但他一点儿也不惊慌，而是利用河堤形成的一小段安全地带，低头让石块从头上飞过，同时还要躲避垂下来的高压电线，那线离他只有“尺把远”。一个惊慌失措的人是做不出这套组合动作的。

    未来24小时，老街村的两百多人以及在收费站的几十人，还将继续受益于王学文的镇定自若。

    （摘自《汶川地震168小时》 张良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