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在汶川地震五周年 |
|
拯救在各个废墟展开,但其实只有少数人真正参与。短暂的惊恐过后,大多数幸存者现在要操心的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吃什么?睡哪里?
抢夺很快出现,最先出现的是最缺乏生活保障的民工。各个工地的工人数量较多,平时几乎没有食品储备。同时,外来者和年轻男性的双重身份,让他们在指挥部的救济顺序上排名最后——在物资最紧张的前两天,等于没有。
无人值守的超市、食品店首先被洗劫一空。鑫兴超市十几分钟内就只剩空空的货架,这是有两间铺面的中等规模超市。那些更小一点的,只需要用几个床单一裹就能背走所有东西。新奇佳超市在二楼设了一个小仓库,当时有大量方便面散落在废墟里,几乎每个过路的人都会捡起一些,这不会带来什么负疚感。当正常秩序被打乱时,个人良心的容忍范围会不断扩大,直到两者碰撞,建立起新的秩序。
不久,本地村民开始加入进来,然后是街道居民。最后,一些机构也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生存恐慌中放下了面子。
烟草物流中心员工周宾富从妻子经营的一家小超市里找出几箱纯净水和一箱牛奶,还有一些锅巴和饼干,其他员工则陆续带回野山椒、食盐、衣物,甚至红酒。中心主任吴文凯的任务并不轻松,他预计大家要坚持到一周以上,并且不指望得到指挥部的帮助。这些食品对44个人的员工及家属显然不够,他立即宣布对食品进行集中管理,青壮年的供应量为老人、小孩、孕妇和伤员的一半。对此没有人表示异议。
药厂保卫科长董成宇找到两袋面粉,又从枫香树的家中废墟里挖出一些大米和腊肉。看见村民到镇上拿回大包小包的东西,他在企业的体面和生存压力之间采取了折中方案,派了几个保安去废墟里找食物——别的东西一律不许拿。
这事儿显然只适合男人来干。中国电信的缪芙春记得东西都是本单位两个男的找来的,而自己根本不敢在危险的街上到处乱走。李福军、张海燕龙建民夫妇、黄军培等老熟人组成了临时团体,同样是男人负责去“扫荡”,除了黄军培——家人生死不明,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李福军弄来了一件啤酒,还有一些方便面和饼干。他记得街上所有的老百姓都在抢,都在找吃的。
有些人的良心范围显然扩张得太大了。杨云青看到有人砸开烟草门市部的玻璃门拿烟,看着这些眼神凶恶的人,他只能轻声劝说:“不要发国难财!”钞票是更显眼的目标,建设银行营业厅柜台上的钱很快就无影无踪了。几名员工在抢救出钞票箱后,用一条毯子包裹起来以防意外,而搬不走的破损的银行柜员机则会在晚上迎来不速之客。
在大规模的“搬运”结束后,对抗和碰撞也终于开始。外号“冰糕”的杨长根专做批发生意,但他无法看住仓库,被人当面从仓库拿走许多东西,他最后只能保住一部分。
抢夺范围在逐渐扩大,能否保住要看店主的性格和仓库的隐蔽程度。铁器店的何寿章没有几个人敢惹,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性格和身体一样硬朗。虽然铁器店的东西现在最让人垂涎——钢钎、大锤、头盔、彩条布、绳子、手套、长柄剪、塑料桶、铁皮桶、木撬棍、塑料膜、口罩等,但一截铁丝都没人敢拿。有不明底细的人想爬上废墟翻捡,何寿章头上缠着纱布,盯着那人,用低沉的嗓音说:“你爬上去干啥子?”那人便乖乖地下来了。
镇里最大的超市“富贵荣华”处于危险之中。张秀云地震后好长一段时间都头脑空白,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辛辛苦苦23年的心血,一眨眼就没有了。其实,她的店铺和更大的仓库都完好,但她呆站在店门口,一时回不过神儿来。超市还兼营批发,门口堆着不少矿泉水、豆奶和方便面,她开始分给旁人。做完这一切,她拉下卷帘门,锁上。但这难不倒那些私欲膨胀的人,他们拿着铁棍想撬开。张秀云的狠劲上来了,她站在门口,大声吼道:“你们要敢抢,我就和你们拼命!”
(摘自《汶川地震168小时》 张良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