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的脑子里没有厨房的概念。
当兵前在农村,做饭是母亲的事。即便是农村的男人,几乎也没有下厨房做饭的,如果大男人下厨房做饭,会让人瞧不起。
严格说来农村也没有厨房,一进门就是堂屋,屋里垒着两个大灶,灶上搁着两口巨大的铁锅,完全可以把小孩子放进去洗澡。为什么要用大锅?那是因为大锅不仅要煮人吃的饭,还要煮猪吃的食,而且农村人的饭量比城里人大得多,食物又粗糙,锅小了不行。
在我当兵之前,母亲要往锅里贴饼子时,经常让我帮她烧火,烟熏火燎的。我不愿帮母亲烧火,但很愿看母亲收拾鱼。我们吃鱼的机会很少,一年也就两三次。每逢母亲收拾鱼,我就蹲在旁边,一边看,一边问,还忍不住伸手,母亲就训斥我:“腥乎乎的,动什么?”
当兵之后,连队里有大伙房,里边的锅更大。星期天,我经常到伙房里去帮厨,体验大锅炒菜的滋味。那把炒菜的锅铲差不多就是一把挖地的铁锹,打起仗来完全可以当武器。用那样的锅铲翻动着满锅的大白菜,那感觉真是妙极了。大锅炒出来的菜味道格外好,无论多么高明的厨师也难做出军队里大锅菜的味道。我吃了将近20年的大锅菜,感觉已经吃得很烦,但离开部队几年后又有些怀念。
我40岁的时候,终于有了自家的厨房。厨房是妻子的地盘,我轻易不进去,进去反而添乱。但只要她收拾鱼,无论多忙我都要进去看看。
我母亲说,她小时候,我姥姥家门前的那条大街上一片银白,全是鱼。那些带鱼又宽又厚,放到锅里一煎,肥得冒油。“现在的带鱼瘦得像高粱叶子。”母亲愤愤不平地说,“它们也配叫带鱼?那时的鱼真多啊!价钱也便宜,现在鱼都到哪里去了呢?”
现在我到厨房里看妻子收拾鱼,其实是借这个类似的场景回忆童年、回忆母亲。这就如同打通了一条时间隧道,我一下子回到了母亲的童年时代,甚至更早——那时候,在高密东北乡的鱼市上,一片银光闪烁,那是新鲜的鱼在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