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货架上的东西，那个洋人似乎不感兴趣，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打瞌睡的男人先是一愣，他既惊叹洋人的中文说得好，又对洋人的问话感到纳闷儿。他略一沉吟，脸上又堆满笑容，干咳两声说：“在下就是一个跑堂的，您就叫我德子吧。”

    洋人微微点头，又在店内转了几圈，细细看过架上的砚台后，轻轻地摇头。环顾左右，他突然压低声音问：“还有比这些更好的砚台吗？”

    德子一愣，心想，莫非碰到了行家？他最擅长察言观色，见洋人说话躲躲闪闪，便转身将房门关上，拖过一把太师椅放在洋人面前，低声问：“大爷请坐下说话，不知道您想要什么样子的？可否给我描述描述？”

    洋人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掏出一支雪茄点燃，然后跷起二郎腿，锃亮的皮靴尖来回抖动着。德子在旁边弯腰候着，洋人得意地扬起嘴角，悄声问：“我要上面有六条龙、刻着‘君’字的龙砚。”

    “什么？您也要找龙砚？”德子大吃一惊。

    “还有谁找？”洋人一下子站起来，双眼逼视着德子。

    德子自知失口，但马上又现上奴才相，压低声音说：“那还用说嘛，龙砚在皇宫里待了400多年，各朝皇帝都视其为珍宝，这么好的砚台，谁不喜欢呢？不过它是宫里的东西，听说随着大清朝的灭亡就消失了。我们虽是专卖砚台的，但也没资格卖那种物件啊！”

    洋人向后室瞅了瞅，提高嗓门问：“你们老板在吗？我要找他谈！”

    “爷，还真不巧，老板前两日出去进货了，估计得十天半月才回，要不您老先回去，等老板回来了再说？”德子说。

    洋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对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德子，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无从发力的感觉。

    洋人又在店里转了一圈，才转身悻悻而去。

    洋人刚出门，德子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的笑容立刻僵硬下来。他探头看看渐渐远去的洋人背影，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惊恐。他慌忙关上店门，插上门闩，急匆匆向后院跑去。

    正房门紧闭，德子轻轻叩击三下，里边传出沉闷的声音。德子会意，轻轻推门而入。正屋中间是一张圆桌，两边各放两把凳子，左侧是一个书架，右侧还有一张床，床上侧卧着一个老态龙钟、精神萎靡的男人。

    “不是说今天上午不要打扰我吗？”床上的男人有些不悦，话里夹杂着几许责备。

    德子愣了片刻，轻轻回道：“刚刚店里来了一个洋人，点名要龙砚……”他的话音未落，床上的人一跃而起，惊道：“龙砚？”

    德子点头。

    那人又坐回原处，浑身涌出一股冷气，似乎身陷冰窟，瞬间苍老了许多……

    每当夕阳西下时，在静悄悄的乾清宫周围，便会接连听到神秘而凄厉的吆喝声：“搭闩，下钱粮，小心火烛——”这就是德子在宫中时的工作。大清朝灭亡了，宫内的太监全被驱逐出皇宫，德子也不例外。他来到中关屯之后，暂时找到这个栖身之所。眼前的男人和德子一样，也是从宫中出来的。他叫刘忠，原是皇帝的“替僧”。

    在清朝旧制中，每一代皇帝都需要一名太监替他当喇嘛。这种“太监而喇嘛”的人叫“替僧”。凡是当了“替僧”的人，虽然不能套用太监加喇嘛等于皇帝的替代公式，但他有太监加喇嘛加皇帝等于“替僧”的资格。所以，凡是做“替僧”的人，都可以享受相当优厚的待遇，过上一辈子不劳而获的生活。

    紫禁城里的皇帝都没了，自然也用不着“替僧”了，依靠这些年攒下的一些积蓄，刘忠便在中关屯开了一家云轩古董店。听说他在没入宫前家里还是书香门第，云轩或许是老板的原名，他入宫后才改名刘忠。

    德子来这里差不多一个月了，从来没见过刘忠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这似乎有些不正常，但是德子不好追问，他正想退出时，又看到刘忠一下子坐了起来，两眼发红，喘着粗气说：“走，快走，我们立即离开这里！”德子愣住了，半晌没言语，只听到外边的风呼呼响。

    （摘自《龙砚——绝命追踪83天》 澹台镜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