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贼连连摆手:“倒斗已经是非分之举,再动尸身可是要遭报应的——这可是人家的地盘。”
张老板见大眼贼不答应,怒从心头起,他将大眼贼一把推开,走到盗洞前抓起一把铲子,喝道:“你开不开棺?不开的话我就把这洞填了!”
大眼贼的脸顿时白了。洞里头还有一个人没出来,他这一铲子下去,同伴就要被活活困在墓中。
张老板眉头一跳,狞笑着往盗洞里铲进一堆土去。大眼贼不由得失声喊了一声:“张老板!别!”
他这一声喊,惊起了四周树上的宿鸟,整个林子里都传来扑簌扑簌的声音。张老板恍若未闻,举起铲子还要铲,突然发现自己胸口多了一个米黄色的光圈。
大眼贼突然撕心裂肺喊了一嗓子:“墓主索命来了!”这声音凄厉无比,张老板手一哆嗦,铲子铛一声跌落在地上。
那几个买家都傻了,有一个还偷偷摸出一串佛珠,颤抖着手捻动着。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抱着胳膊,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与此同时,一个深沉、严厉的声音从幽幽林中飘了过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声音里带着噼啪的电子杂音,显然是通过喇叭喊的。张老板和那几个买家一听,脸色顿时煞白,估计他们这时候宁愿自己碰到的是厉鬼索命。
只见从林子的雾霭里蹭蹭钻出来二三十个警察,那一大片“鬼火”,其实是他们手中的强光手电筒。
警方人赃并获,大功告成,警官方震宣布离开现场。林子外头停着好几辆警车,我和方震上了第一辆,其他几个吃现席的家伙被一股脑儿关到第二辆大车里。车队马达同时轰鸣,警灯闪烁,顿时把阴翳山林中的诡秘气氛震得烟消云散。
方震跟我并排坐在车的后座上,他双手搁在膝盖上,眼睛微眯,目视前方,一言不发。这是他坐车的习惯,我也知趣地没拉着他继续闲扯,而是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那一片深沉的黑夜,思绪万千。
这次行动是刘局来找我的。他是五脉的红字门出身,在政府里担任要职,分管文物古董事务,是五脉在官场的代言人,当初就是他一手策划,把我引入那场佛头纠葛中。
几个月前警方注意到,首都市面上有不少明器流入,经过中华鉴古研究学会的鉴定,这批明器都是真的,而且年代整齐划一,外表土壤成分相似,像是从坟里一批盗掘出来的。盗墓团伙又开始猖獗,警方遂制订了一个“钓鱼”计划,我以古董贩子的身份假意入席,和方震搞了一出里应外合的把戏。
不知为何,即使坐在警车里,那种慢慢滑入漆黑墓穴的压迫感,仍旧在我心头挥之不去,让我呼吸不畅。我的额头轻轻磕了玻璃一下,有丝丝凉气沁了过来,冰冷无比。车子就在这种沉默的气氛中缓缓驶出山区。
很快车队到了当地的一个派出所,开进院子里。我一看这架势,估计方震他们是打算在这个警察局里突击审讯,不禁心里暗暗叫苦。看来这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回城了。
第一个被提审的大眼贼已经被带了进来,他双手被铐坐在椅子上。不过这家伙镇定得很,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东张西望,全无紧张感。
方震问:“那个下去挖坟的是你儿子?”
大眼贼笑道:“父守坑,儿下洞,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下了盗洞的那个年轻人也是一眼大、一眼小,估计是什么家族遗传病,不用鉴定,一看面相就知道两人肯定是父子关系。
方震低头记了几笔,拍了拍桌子:“那你知道你们父子犯了什么罪吗?”
大眼贼忙不迭地点头:“知道,知道,诈骗罪。我给他们的那些货都是假的。”
仔细琢磨不得不承认,他这算盘打得是相当精明。你想,如果买家把这些赝品当真,他就白赚一大笔钱;如果买家识破其中的破绽,那也没什么,最多是个诈骗罪。
我坐在那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方震却无动于衷,继续面无表情地审讯:“也就是说,所谓‘吃现席’,一切都是假的,事先挖好的假盗洞,事先做好的赝品,这就是个局。”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