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凌     喜读书，爱思考，相信美好。一边煮饭，一边阅读，偶尔作文养心，出版有散文随笔集《一个人的行走》《心有琼花开》等。

    冬天的乡村是富有的，地窖里有红薯，墙根下有葱，柴房里有白菜，菜坑里有萝卜，最妙的还是田野，麦苗绿，青菜青。

    踩着霜雪挑青菜，是冬天的一件美事。这时候的青菜是趴在地上的，像大地开出的绿花朵，或长出的绿耳朵，低调，内敛。它们的食物，是泥土和霜雪，一个来自大地，一个来自云端。当我们怀着感恩之心，虔诚地吃下它时，马上会变得顶天立地，上下调和，阴阳平衡。

    霜是甜的，雪是甜的，冬天的青菜也是甜的，随便挑几棵，煮着吃、炒着吃、凉拌着吃，都是妙的。

    我最喜欢的一道菜，是蒜茸青菜，文友聚会，我常做这个菜来招待人。将青菜洗净，叶放一头，茎放一头，把油烧热，放几个红辣椒，青菜哧啦一下入锅，燃起熊熊大火，扬锅，青菜齐刷刷地，如鱼跃龙门、鹞子翻身，一下子调转头来，将细盐、白糖、味精、蒜茸一起放入，晃两下锅，一道菜就成了，依旧是叶一头，茎一头，纹丝不动。大业既成，继续稳坐桌边，低眉，细细地品一道茶。刚才的烈火烹油、轰轰烈烈，只是江湖传说，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怎可能是杀手呢？

    除了素炒，青菜还有一种奇怪的吃法。刚上班时工资低，好在宿舍有炉子，我可亲自下厨。一女友在我隔壁公司上班，跟我搭伙吃饭。她中午来时，爱带一根广式香肠和几棵青菜，吃法也是我没有见过的。把香肠切成薄片，青菜切碎，将大米泡半小时，炒香肠和青菜，然后和米一起搅拌，放在炉子上蒸。蒸成的饭，菜色黄绿，香肠红润，米是白的，菜味、肉味入了米粒，香得馋人。她管它叫“菜饭”。后来我做给先生吃，他说是“蓑衣米饭”，是这个音，不知道字对不对，不过我更愿意这样写它。张致和的《渔歌子》说：“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有了青菜，白米饭也穿了“绿蓑衣”。

    我曾用汪曾祺吃菠菜的方法打理青菜。将青菜用热水烫一下，切碎，在雪白的盘里堆成塔状，上面放蒜末、红辣椒丝，边上放一朵心里美萝卜花，用热油浇绿塔，吃时把塔推倒。我管它叫“青菜塔”。

    我母亲开荒开出个菜园子，可惜她年纪大了，种不动，菜园也只好免费送人了。种菜的是同村的一个嫂子，我每次回家，她都送我些青菜。我上次见到她时，她正在码青菜，准备拿到早市上卖。一大捆菜，才卖一块钱。她说她一大早就下地了，一棵棵地挖，一棵棵地择，忙活大半天了。我算了算，那车菜不过值几十块钱，便觉得心里酸酸的。原来，我们在城里买的青菜很贵，而菜农卖得很贱。

    所以，有菜农直接来城里卖菜。我家附近的菜市场，门口有个卖青菜的老头，穿很旧的棉衣，在墙角蹲着，卖自家的青菜。没人来买菜时，他就晒太阳，总是笑着。他脚边的青菜也在笑着，有阳光在上面跳。有时天快黑了，我会买下他最后两把菜，好让他早点儿回家。他高兴，我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