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我居乡村。每逢夏季,雨水渐多,瘦瘦的溪便丰满起来,浅浅的滩变成了幽幽的潭。
黄昏,我挎着竹篮到溪边,水清澈见底。来此洗衣的多为上了年纪的妇女,三五扎堆,边洗衣边唠家长里短。年轻姑娘则微踮着脚,长发垂逸水面,衣裳在清流里时隐时现。
我脱掉鞋子,将上衣和裤腿高挽,踏入水中,捡溪边干净的石板搓衣。双手浸在水里,心中也似有了一股清泉。没入水中的衣服饱吸水分,畅快、舒展,抖起轻拧,用皂角在衣物积垢处反复涂抹,大件的衣物,如被面、床单之类,需用棒槌敲打,反复敲打后,双手拽住一头,放入清溪中,任其在水中舒卷。
我一边洗衣,一边想着女孩儿家细细密密的心思。噗的一声,一朵水花溅起,乱了思绪,抬头,只见邻家姐姐正对着我笑。我弯腰,向她站的地方撩水。
童年的笑声宛在耳边,“浣衣捣碎清溪月”的日子一去不返。
也许是早年浣衣情结深种,至今,一到夏天,我还是喜欢动手洗衣。手洗的衣物格外干净,既锻炼身体,又节水省电,我乐此不疲。
清晨,我站在阳台上,呼吸着新鲜空气,哼着曲儿,轻快地洗衣。微凉的水如丝绸般在指缝间流过,一双手轻搓慢揉。女儿的裙子上有菜汁残渍,我并不觉得厌烦,顶多在心里嗔怪一声:这个小妮子。爱人的衣衫带着他独有的气息,这是他在为我和孩子奔波的途中沾上的汗水与薄尘。我用心揉洗,一件件衣物在我手中变回了本来的模样。
洗干净的衣物挂到晾衣架上,滴着水,形成一道水帘,仿佛幼时顺瓦檐落下的雨滴。我把花花草草都搬至衣物下面,让水滴到花盆里。绿萝被水滋润,叶片翠绿;兰草舒枝展叶,越发清灵;茉莉花苞藏而不露,隐隐透出点儿白,似锦盒中珍藏的美玉。
我静静地看着淌水的衣物,看着美丽的花草,安享此刻的闲适与静好。
生活中不乏有人抱怨洗衣之苦,文坛奇女子张爱玲也不例外。《倾城之恋》取材于《诗经·柏舟》中的“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被胡兰成扰了静好岁月的才女,在洗衣时,只闻到了脏衣服的气味,心中的幽怨抹不掉,好像没洗的脏衣裳。
凡夫俗子的我当然不会从洗衣里悟出什么道理来,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清清流水,浣爱人之衣,有什么烦恼不能荡涤干净?孩子的笑声,温暖了这个家,爱人的汗水,撑起了这个家,心中被爱意填满,就没有时间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