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你常常憧憬老年生活,可我不想。
暗夜里,我依偎在你的身旁,听到你说:我老了一定回黄河滩,种菜、种稻子、种玉米,养鸡、养鸭、养鱼。对了,我还要再养一匹马,每年春节,马驮着我,我带着农产品,给儿子送年货。
你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眼前尽是鸡、稻田,还有你骑马的样子。
40岁时,你开始行动了,回老家盖了新房。
夏天,你拉着我的手说:走,我带你提前过过老年生活。
在黄河岸边,你带我熟悉你踏过的河流,你兴奋得像个孩子,攀堤坝、跑岸边、上浮桥……在城里,你总是闷闷地不多说话。
六月,小小的青蛙在黄河岸边蹦着练技能,灵巧可爱的样子让我动了童心,一把捉住放到水瓶里看它游动,一只蚂蚁行色匆匆,被你捉住。你说:想当年我睡在堤堰上,蚂蚁弄得我胳膊红肿,今儿我必报此仇。
我们的视线落在水中的小岛上。你呢喃:岛上还有少女在河之洲吗?我说:河岸上爱过的少年还在辗转反侧吗?等回过神来,再看瓶中物,只有青蛙在水中游泳,蚂蚁不见了,我打开瓶盖,四下找寻,然后大笑——蚂蚁悬在瓶盖内侧无水区,正转着圈寻找逃命出口呢!
午时,我们路过瓜庵,看见躺在瓜秧间的圆滚滚的西瓜,顿觉口舌生烟。看瓜老伯一刀劈开西瓜,我们吃得无比畅快。我忽然想起水中二友,只见蚂蚁稳稳地卧在青蛙的背上,优哉游哉,再看青蛙,它肚皮鼓起,眼睛无神。我赶紧打开瓶盖,将瓶子置于地上,蚂蚁仓皇逃离,青蛙却软绵绵地气息全无。你慌了,轻轻掂起蛙腿,把青蛙肚里的水倒掉,青蛙还是不动。你急了,托起青蛙的嘴巴,俯身做人工呼吸,青蛙终未起跳。
我们继续前行,一路无话。
岸边,老农弯腰割麦,你手痒难耐,抓起镰刀,一把揽过一大片,唰唰几下,麦秸为你倾倒。你回首,英雄般哈哈大笑。
一群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草,牧羊人手执木棍,背佝偻里。你摸出兜里零零碎碎的钱,全给了他。
天上飘过几团乌云,下雨了。稀稀拉拉的村庄,像缀在河岸上的水稻、绿豆、芝麻。前面是大姐家。稻田里,一群人头戴斗笠,裤腿高挽,正弯腰插秧。你随口吟诵: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后退原来是向前。
你跳进稻田,抓起秧苗,插进田里,秧苗有了水,喜滋滋地扎根。大姐家的荷塘里,荷花粉嘟嘟地开着。
夜里,在我们宽敞的新房里,我躺在你的臂弯里,想年老以后的日子。你鼾声起,我晃醒你:咱们啥时候老呀?
你嘟哝: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