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口有一眼井，叫秀才井。小时候，我问爷爷，爷爷说不清它的来历。我问父亲，父亲也不知道。

小时候，我就知道饿，不知道渴，所以对井不感兴趣。倒是井台旁边的一棵老榆树，时常勾起我的馋虫，特别是春天。

一阵春风从井台上掠过，晚上一场凉丝丝的雨，第二天，老榆树就发出新芽了。过不了几天，一串串榆钱就会垂下来，发出金灿灿的光，我觉得它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我爬上树，摘一串榆钱塞进嘴里，肚子就不那么饿了。几个小伙伴饿得歪坐在井台上，浑身无力，眼睛却盯着老榆树，闪动着渴望。

后来，我上学了，认识了几个字，发现这眼井好像不简单。四根方方正正的青石柱子，撑着一个飞檐翘角的木卷棚，卷棚上有脊，脊的两头有陶兽，椽子上扣着两层瓦，既细密又整齐。临街的两根柱子上分别刻着字，斑斑驳驳，我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念下来，上联是“读书荣己荣乡邻”，下联是“打井为家为他人”。上面有个匾额，上题“秀才井”三个字。于是，我模模糊糊知道了这眼井的来历，但还不清楚是谁家的老祖宗当了秀才，做了这样一件好事。我们村有好些井，无论哪一眼都没有老家门口的这眼井讲究。

每天，辘轳老早就响了起来，邻居来秀才井挑水。我在辘轳声中背着书包上学，想着这可是一眼秀才井，长大了我也要当秀才，好好打一眼井，比这一眼井还要大。

一夜之间，天地好像变了，满街都是大字报和游行的队伍。一帮青年举着小旗造反，一阵尘土飞扬，秀才井的卷棚倒塌了，匾额被砸得粉碎，石柱倒在地上……我躲在门里发抖。

造反派也要喝水，因此，秀才井没有被填，但卷棚一倒，它显得十分孤独，井口像大地的一只孤眼，仰望着深邃的天空。

许多年后，爷爷去世了。父亲也老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时常努力睁着昏花的眼盯着那老井，仿佛要诉说它的来历，但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也去世了。

转眼之间，我也做了爷爷，秀才没有做成，少年时代的梦还是梦，清晰可见。

现在生活好多了，家家打了井，门口的秀才井没了当年的热闹。我买了一台高压水泵，放到井里，用井水浇灌我家的小菜园。

昨天下班回家，家里人说，井干了，抽了半天，就得了一点点黄泥。

难道秀才井就这样干涸了吗？

那棵老榆树还在呢，我似乎闻到了榆钱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