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冰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我不》——百万级畅销书作家大冰的2017年新书。书中每一个故事都可以叫《我不》:十年如一日坚守藏地、为藏民基础教育尽一己之力的书店老板;亦正亦邪浪荡洒脱,散尽家财救助灾区、带重病母亲游历世界的东北浪子;木讷寡言对绝症女友不离不弃的流浪歌手;心系31年前阵亡战友、不愿偷生于世、为古城安危置生死于度外的不死老兵……书中的每一个有情人,都在对命运说:我不!
04 他没想过加钱
有的人12岁就可以出国留学镀金,有的人12岁为了继续读书而当背夫。
白玛小学刚毕业,砍柴种地带孩子磨玉米样样可以,酿酒也可以,背着和自己等重的货物翻山越岭也可以。
12岁时,他的面相已成熟得像十五六岁,体能也接近成人,能背50多斤。到初二时,他的背负力已完全等同于成年人,普通话也打好了基础。
起初独立揽活儿时,他没什么经验,问那些旅行者:你们需不需要民工?
旅行者反感坏了,觉得不浪漫,说应该叫向导或背夫。
游客少,背夫多,像白玛这样年纪小的几乎抢不到生意,好不容易碰见几个游客,头天说得好好的,转天早上就爽约。对方的理由颇具正义感:你未成年,雇用你犯法。未成年就出来干活,是不对的!你这种现象需要曝光!
白玛急得快哭了,操着生硬的普通话辩解:我们这里穷啊,没有什么成年不成年,我们全家人都在帮我挣钱,我如果不一起多挣些钱,将来没办法继续上高中、上大学,弟弟妹妹也没办法上学……
争执了半天,那些人最终雇了他,但只给了成人背夫三分之二的工钱,理由还是他未成年。
原来那些义正词严的说法,全是为了杀价。
那些丢尽内地人脸的套路,那时的白玛是不懂的,他是质朴的门巴。
他只一味高兴有了生意,傻呵呵地和人保证:放心吧,这些包我都背得了,我光着笔(脚丫)也能翻过多雄拉!
别人吓了一跳,听不懂什么是“笔”。
他卸掉黄军胶鞋,抬起脚掌去证明:你看,全都是猛囊(茧子),走多远的路都没问题!
即便被坑,寻到生意的机会也是少的,等的时间久了,盘缠和干粮也就尽了。白玛就从一天三顿减到一天两顿,再到一顿,最后饿着肚子去揽活儿。
这些事情是不能和家里讲的,爸爸已经老了,二哥已经够累了,而他坚信自己已经长大。
奇奇怪怪的客人不少,有被蚂蟥沾了吓得哭一上午以为自己中了剧毒命不久矣的,有沿途收集各种活昆虫的,有见什么动物都问能不能吃的……
白玛好生奇怪,怎么见到什么动物都想吃?你们……不是从不缺粮食的地方来的吗?
他们确实是从不缺粮食的地方来的,他们缺的是爱。
有些雇主认为既然花了钱,就要花得值得,并不体恤他还是个孩子。
按理讲,越走包应该越轻,吃的喝的都在消耗,但好多次白玛越走包越重,某些所谓的背包客把白玛当超市的购物车用,一路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他包里塞。
在塌方区看见破石头,非说是化石,硬塞进包里。
在原始森林看见朽木,硬说是珍贵木材,又给塞到包里……
白玛呼哧呼哧喘气,像拉犁的牛一样往前拱着。他们又指导白玛:知道你为什么累吗?背包的姿势不正确哦,有长期徒步经验的人都知道,重心应该搁在腰上,不能只靠肩膀的力量……
他们口口声声热爱西藏,他们心心念念来这里洗涤灵魂、净化心灵。
他们有徒步经验,他们好为人师,他们热爱大自然,他们空着手走着。
旁边是个13岁的当苦力的孩子。
白玛后来总说他不委屈,毕竟人家花了钱了。他说:他们的钱,应该也是辛苦挣来的。他们用来游山玩水的钱,说不定也是在自己的家乡当牛做马挣来的。
我和他谈起月光族、余额不族、啃老族,他怎么也接受不了啃老族这个概念。
他问:真的吗?真的有很大一批人快30岁了还让爸爸妈妈养着?他们不会心疼人吗?他们自己的心不会疼吗?
白玛提到过一个小伙伴,也是少年背夫,遇到的是一个微胖的女客人。
女客人走了两天,就累得不要不要的了,第三天就央求小背夫背她。5个小时的路程走下来,小背夫还没说什么,那女客人先发制人:哎,加钱就加钱,但你别给我漫天要价。
小背夫瞪着那个女客人看,气憋了半天,喉咙里呛了一下,哭成了个孩子。
许多复杂的东西他还理解不了,他本就还是个孩子。
他没想过加钱。
白玛还提到过另外一个小伙伴,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叫次仁旺姆,初三时死于头痛病。
旺姆死在大雪封山的季节,本来是小病,去林芝就能治好,但那时嘎隆拉隧道尚未打通,就算最勇敢的容巴接力翻山送她,也无法将她活着送出去。
旺姆下葬时,旺姆妈妈给了白玛一双旺姆生前最喜欢的旅游鞋,嘱咐白玛帮她穿上,但白玛扔了……
必须让你有遗憾,这样你才会重返这个世界。虽然这个世界没有那么轻松,没有那么仁慈,没有那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