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那会儿，我正读高中，在荷尔蒙过剩的年纪，每天都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有时候人在课堂上，脑子里已经开始排演波澜壮阔的人生大电影。

一个老爷们儿，突然变得伤感起来，有事没事总想写点儿东西，然后反复赏读，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我庆幸那些东西没有保存下来，否则我现在一定会为之脸红。我同样庆幸那时自己的读者很少而且人品可靠，不至于今天被人揭了老底。那一年我读了不少文字，知道了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差的。读过好的以后就明白，自己应该为什么样的文字感到羞愧。

我不算好学生，但肯定属于听话的那种。有一回受邀逃课，我惊喜万分，感觉非常刺激。后来才弄明白，我不过是被他们叫去站岗放哨的，但就是这么悲催的角色，我也没能扮演好。

那时候，网游“三角洲部队”在坊间热度非凡，我的几个同学常常在附近的“指针书屋”里联机对战。电脑都在二楼，一楼是满架的图书，学校的“冷面杀手”们要上二楼抓人，一楼是必经之地。我只需一声呼哨，楼上的人就可以作鸟兽散。二楼窗户紧挨隔壁的楼顶，窗子大开着，进出就是骗骗腿的事儿，可想而知，这样的设计有多巧妙。

在一楼，我读到了王小波的《青铜时代》，受到了震撼，知道了小说原来可以写得这么好玩儿。我忘了自己的职责，就像沉浸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里，外部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我还能找到那种汗津津的感觉。

那本书里收录了李银河写的一篇回忆文章，读到王小波用五线谱给她写情书那一节，我脑子里哗啦啦一阵响动，就像是打开了一把锈蚀多年的旧锁。

有那么几天，我老是找音乐系的女生借五线谱，预谋写一封情书。我想象着她读到这封情书时的样子，对一场即将开始的爱情充满期待。后来，我发现五线谱的纸张太小，不足以承载我内心的辽阔，于是就弄了张大八开的素描纸，写了满满一整张。写完后我把它对折了两下，原本想找个漂亮信封装起来，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这张纸叠成信封大小会厚如砖头，显得一点儿也不浪漫。于是我重新誊写了一份，把它卷成筒状，看上去就像获奖证书，我很满意。

我把这封情书送到她手上那天，她穿着一件红格子蓬蓬裙，那个夏天，她是整座校园里最美的女孩子。我可以打赌，她绝对是收到情书最多的那个人。

起初几天，我一直在慌乱不安中度过，之后她来我们班找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我。可以想象我有多沮丧，爱情虽然美好，但终究需要有两个主语。我在恰当的年纪，明白了这个道理。

在大学图书馆，我读到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并借机一口气读完了他的所有作品。因为急于弄明白陈清扬和王二的爱情故事，我尝试跳跃阅读，没想到这种对付传统小说屡试不爽的手段在王小波那里屡屡碰壁。他对于时空结构的重组使得小说具有难以穿越的密度，从那时起，我知道现代小说是需要技巧和结构的。读到陈清扬在王二的肩头软下来，“春藤绕树，小鸟依人”的时候，我暗下决心，也要写出这样的小说来。

我读到王小波的时候，是在五六月份，后来知道，他是在那年四月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