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名楚歌,生于湖北武汉,久居河南洛阳,今在非洲红土地上。
飞蚂蚁漫天飞舞,暮色渐深渐浓,乳油树下的灯被它们密密麻麻地围绕着。
这是非洲大陆雨季特有的情景。每一个雨后的夜晚,飞蚂蚁都这样纷纷繁繁地在湿润的天空中飞舞,仿佛倾巢出动。它们彻夜舞蹈,不知疲倦。
帮厨的黑妹嘎佳很开心,她站在厨房门口说,明天我们就有很多蛋白质吃了。嘎佳应该是上过几天学的,她知道维生素、蛋白质这样的词儿。我经常看见她往自己碗里放一种揉碎的树叶。她一边扭动丰美的臀,一边绘声绘色地说,维生素,很多很多维生素。现在,这黑姑娘望着一团团的飞蚂蚁,用手做了个吃的动作,看着我笑。
清晨总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院里的几棵乳油树叶片油绿,细密的花躲在枝叶间羞涩地开着。嘎佳一手提着一个小桶,一手拿着把小扫帚,收集地上的飞蚂蚁。这些小昆虫已经死去,铺在地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
嘎佳先用扫帚扫去飞蚂蚁在临死前脱落的翅膀,那些小翅膀完美无缺,像整齐脱下的一件件衣裳。接着,她用手把它们褐色的小躯体聚成一捧,放进小桶。那些透明、轻盈的小翅膀则在晨风的吹拂下,一片片复又飞上天空。
我不知道这种在非洲被叫作飞蚂蚁的小昆虫在别的地方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它们的学名,只知道雨季是它们钻出泥土张开翅膀飞上天空寻找配偶的季节,而在飞上天空之前,它们需要在泥土里等上一年。之后,飞翔,交配,产卵,死亡。
在嘎佳和她的同胞眼里,这是上好的食物。每逢雨季,飞蚂蚁赐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丰富的蛋白质,女人们用棕榈油炸飞蚂蚁,焦黄喷香,人们围成一圈,边闲聊边抓着吃。
嘎佳请我品尝,我哪里咽得下。我看着那些翅膀,一个一个完完整整的翅膀,一地一地脱落的翅膀,一层一层堆积在一起的翅膀,在雨后黎明的风中,像被撕碎的薄纱一样,随风颤动。
你一旦赋予一种动物人类的情感,那它们就必然远离你的食谱。飞蚂蚁于我而言便是如此。每一个雨后的黎明,看着满地的翅膀,我都有些伤感。
我管它们叫爱情的翅膀,它们只有一个用途,就是带着一个个在泥土里等待了一年的躯体飞向雨季的天空。那肉身或许沉重,但翅膀轻灵。轻灵之翼拖拽着沉重之身去完成一个生命体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然后,翅膀又被齐刷刷脱掉,肉身赤裸着回归大地,那分完整那分决绝,仿佛它们从来不曾穿过一件带着羽翼的霓裳(ní cháng)。彻夜地舞蹈,是飞蚂蚁最后的爱情盛宴。
嘎佳端着一盆油炸飞蚂蚁朝我走来,她笑容灿烂。爱情的翅膀,这黑姑娘怎么会懂?她只会说,要用右手抓着吃,右手干净,穆斯林用右手做快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