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村夫,四处漂泊,在洛阳生根发芽。碌碌无为,岁月蹉跎,文字温暖了我、点亮了我。
外人到了俺村,很可能看到有些人的屁股后头挂着一个布袋子,或是一个做工考究的小木匣子,干活走路滴溜滴溜的。假如让他来猜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恐怕半天也猜不对,最后不好意思地开了尊口问:这到底是啥玩意儿?其实,随便拉出一个孩子就能回答:鹌鹑呗!
俺这一带,村夫们爱玩鹌鹑,鹌鹑是他们的宠物。早上饭碗一撂,头等大事就是在桌子上撒谷粒喂鹌鹑;从地里回来啥话不提,赶紧弄水饮鹌鹑。不是自己的鹌鹑,不经主人同意,你最好别看也别摸,弄不好就会吃菜瓜。一个男人本是个妻管严,可女人要是把他的鹌鹑弄出个三长两短,那男人的大男子主义也就给弄出来了。女人心里也知道,男人是孩子,只要在玩鹌鹑的事上把他哄高兴了,那男人就比驴还好使。
鹌鹑拿在手里不叫拿,不叫攥,叫把,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鹌鹑的脖颈(bó gěng),无名指和小指夹住两只腿儿。随身携带,就是为了把着方便,一有空就把鹌鹑。朝夕相处,鹌鹑和主人就熟了,有感情了,它站在主人的桌子上、手掌上、臂膀上,对旁人目不斜视。把的最终目的,是激发鹌鹑的斗性,把的时间越长,鹌鹑胆子越大,斗性越强。
光棍懒子叔的家在村中央,把鹌鹑是他最大的乐趣,近乎痴迷。于是,没商量没表决,懒子叔家就成了斗鹌鹑的点儿,美名曰“鹌鹑局”。懒子叔便是“鹌鹑局局长”。鹌鹑局没规章制度,谁想来掂腿就来,谁想走抬腿就走。把鹌鹑的没啥待遇,没把鹌鹑的,谁也不敢拿白眼翻你。秋冬两季,鹌鹑局的一早一晚异常热闹,晚上是黄金时段,有时屋里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斗鹌鹑之前要先搭好台:地上铺好布袋,在上面放上一个没底儿的木盆。人围成一圈儿,密不透风,前面的蹲着,中间的半弯着腰,后面的伸长了脖子,燕子似的。整个鹌鹑局里鸦雀无声。这时,有人撒上少许谷粒,先放进一只,久被死死把着的鹌鹑一下子放松了,抖擞抖擞羽毛,伸伸腿爪,然后才低头啄谷粒。接着,另一人把他的鹌鹑也轻轻地放进去。两只鹌鹑争谷粒,像见了冤家一样猛扑对方,动作比鸡叨豆还要敏捷、精准。只见两只鹌鹑来来往往,扑扑棱棱,花了人们的眼,连主人也认不出哪只是自己的了。
斗胜的鹌鹑神气十足,打个漂亮的亮翅,然后低头兀自啄谷粒去。主人也跟着光荣,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斗败的鹌鹑十分狼狈,缩着身子不停地溜圈儿,或是扑棱着飞出木盆。主人垂头丧气,默不作声。斗败的鹌鹑从此没了价值,再也培养不起斗性,要么放了,要么被不把的人收留,回归一只鸟的本色。
捉一只漂亮的鹌鹑不容易,把出个善斗的鹌鹑又要花费不少工夫,主人都挺爱惜的。要是两个鹌鹑斗了几十嘴还不分高下,主人们也不商量,就会异口同声连连说好了好了,便撒了谷粒,把红了眼的鹌鹑分开,满心欢喜地拿在手里,惹得满屋人羡慕不已。切磋才是真正的境界。
一场斗罢,另一场紧接着上演,还未结束,就又有人跃跃欲试,有时等了半天也没表现的机会,只好下次再说。
总有一些鹌鹑身经百战还是擂主,主人就把它养在笼子里,挂在院子里的树上,这叫“老笼鹌”。老笼鹌不仅善斗,而且叫声铿锵悦耳,村庄的早晨总是被它叫醒的。